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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探--Mad Detective

神探/MadDetective

7.2 / 6,903人    89分鐘 | Canada:89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杜琪峰 韋家輝
編劇: 歐健兒
演員: 劉青雲 安志杰 林家棟 林熙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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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愛好者

2017-06-07 17:18:05

《神探》裡的西遊遺緒


自香港電影式微以來,一貫保品管量的杜琪峯儼然已成為了其中流砥柱。《神探》便是他與韋家輝於2007年聯合指導,並由劉青雲、安志傑與林熙蕾主演的一部電影。簡單地說,這是一部關於人心裡的鬼的電影,而鬼故事也一直是我的興趣所在。有關《神探》的影評已有許多,我無意於再對影片的敘事風格與類型再作評價。我在此想要探討的問題是片中的鬼究竟是西洋的舶來鬼,還是中國的本土鬼。

《神探》的情節很容易使觀眾聯想到弗洛伊德和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甚至還有觀眾可以對號入座地將某些鬼歸入本我,某些鬼歸入超我。但這樣的解釋對我來說還是有些差強人意的。比較明顯的一個問題是劉青雲在烏藤林中見到的找不到回家路的林家棟,他顯然不是某種人格的林家棟,因為肉身當時並不在那裡,他顯然也不是生靈,因為沒有生靈離魂一年多本尊還不知道的。那麼唯一「科學」的解釋就是這是劉青雲的臆想。也就是說,劉青雲確實如其它所有人認為的那樣是個不肯吃藥的精神病人,他之所以能一絲不錯地預知案情完全是出於巧合,所有觀眾都被導演所操縱的一個精神病患給耍了。好吧,那這戲也徹底毀了。

但如果我們用另一種方式來解釋,這個故事就變得非常通俗易懂了。那個迷路的林家棟正是他的良知,而那七個鬼則是他的惡念。當他在烏藤林中殺死李國麟時,就永遠丟失了自己的良知。林熙蕾的良知也沒有跟隨她的「自私」一同離去,而是留下陪在了丈夫身邊。人人生來都是有良知的,只不過會被後天的惡念漸漸喪盡。很簡單,很大眾,也很中國,不過,也一定會有人說,很不科學。其實大可將這部電影看作一個寓言,而討論一個寓言故事科不科學本就沒什麼意義。何況導演還是給這個寓言裝上了一個「科學」的外殼,觀眾可以選擇相信劉青雲是個精神病人,這下總行了吧。就像陶淵明在寫完了《桃花源記》的故事後擔心有讀者會問他這個地方到底在哪裡,於是加上了「遂迷向之所志」,斷了讀者的這個念想。

雖然在理論深度與科學性上和現代的精神分析理論差得很遠,人性本善卻是中國人一貫的信仰。事實上最先時宣聖並沒有明確他在人性善惡上的觀點。而後起之秀中,荀子主「性惡」,孟子主「性善」。但漸漸地孟軻信徒日眾,到宋儒選《孟子》入《四書》時,「性善」論就已確立其不可動搖的地位了。後來的儒者再沒有質疑過「致良知」的路線了。離經叛道如李卓吾者,也沒有丟下「赤子之心」。除了儒者,中國的佛老更是以「心性」為主修,甚至可以說宋明理學本就是被釋家帶到溝里去的。例如禪宗的要義便是「明心見性」,亦即消除心魔,重現佛性。我當然不是說杜琪峯和韋家輝是熟讀這些典籍並用來指導他們的實際創作的,只是說這些觀念是上自學人、下至百姓的中國人所耳熟能詳的,用以解釋電影的文化背景也順理成章,大可不必拉上高大上的精神分析理論來。

《神探》的豐富的想像力體現在它將良知與惡念具像化和人格化,賦予了它們一個個人形。實際上類似的技法在幾百年前的神魔作品《西遊記》中就可以找到蹤跡。在比丘國的故事裡,國丈要唐僧剜出自己的心來給國王製藥,結果悟空變成的假唐僧嘩啦啦從胸膛里拉出一堆心來,分別是各種顏色的不善之心,如嫉妒心、恐怖心等等。這是一種較初級的將惡念具像化的想像。而在第十二回中,作者乾脆把佛教中的六種慾念變成了六個強盜,讓他們被悟空一一打死。這就有些像林家棟的七個鬼了。這回的回目叫《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這實際上可以看作是用取經的道路來比喻一個人修行的過程。因此《西遊記》和《神探》一樣,也可以解釋為一個寓言。而《西遊記》中最耐人尋味的一則關於心性的寓言出現在「真假美猴王」的故事裡。這一回的回目是《二心攪亂大乾坤 一體難修真寂滅》,將悟空和六耳獼猴比作「二心」。深諳後現代理論的人們很容易懷疑六耳獼猴是不是悟空的另一個人格,因為他們有一樣的相貌、一樣的本領,除了世尊以外無人能夠分辨。一棒打倒唐僧,自己化身為金蟬子西天取經的念頭是不是本就常在悟空的腦海里浮現呢?這個敘事在我看來太過現代,不是一個幾百年前的故事可以觸及的。而如果將真假悟空視為分別對修行者的「真我」與「惡念」的譬喻就很順理成章了。

在我看來,《神探》用在林中如孤魂野鬼般遊蕩的林家棟來具像化丟失的良知是真正具有創意的地方。至少我沒有在其他作品中看到過類似的手法。《西遊記》中只有一處略有相似的故事,那就是天竺國的真假公主:月中玉兔將天竺國公主攝至給孤園,自己則變成公主用計招贅唐僧。在給孤園孤苦伶仃的真公主好比丟失的良知,而住在宮殿裡老謀深算,欲取金蟬子元陽的那位則是熾熱的慾念的化身。《西遊記》中另有一個看上去類似的故事,那就是文殊菩薩座下青獅暗害烏雞國王並代他理政三年的故事。但青獅的性格異常模糊,完全不能與工於心計的玉兔相提並論,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和青獅生理上的「去勢」有關。好吧,要真是這樣的話就真繞回到弗洛伊德那兒去了。

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牽強。這些當然不是說《神探》沒有現代性,這裡討論的只是它的文化淵源。至少它的結局是很後現代的。劉青雲開最後一槍前的自言自語顯然在告訴我們,其實每一個人心裡都有鬼,男主也不例外,只不過導演沒有再給觀眾一個天眼的視角來具像化劉青雲的鬼。而最後一句回答「我都是人,為什麼要有分別?」也明顯是對人性善惡這種元敘事的解構。而這些橋段也是古典作品所從來不曾具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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