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騎士》：英雄已死，有事燒紙

以往根據漫畫改編的電影，如《超人》系列、《蜘蛛人》系列等似乎都在討論人類社會統治的最佳方法或制度，而《守望者》卻一反英雄片的常規，最終選擇了製造最大的敵人以鞏固向內的團結一致，並嘗試全是呈現守望者進退兩難的深層抉擇，但這些都不及《黑暗騎士》一片反覆求證政治上的「混亂」與「秩序」之間的本質令人深思。因此，《黑暗騎士》已經絕對不是一部傳統的蝙蝠俠電影了，更算不上閤家歡的英雄片，甚至可以說這只是打著蝙蝠俠名義的犯罪驚悚片。

在那部被奉為最費腦才能看懂的《記憶拼圖》中，我們已經見識到克里斯多福·諾蘭的才華，而這次在《黑暗騎士》中，蝙蝠俠的形像已經脫離一貫漫畫英雄的範疇，讓本片成為一部講述犯罪和人性黑暗的多層次電影。傳統的漫畫英雄電影中，善與惡永遠是二元對立的，沒有過多的人性探討，對於人性的過度剖析往往是這類影片需要迴避的問題，因為這在一定程度上轉移了觀眾對英雄超能力的關注，削弱了英雄本身的神話色彩。而《黑暗騎士》卻一反英雄片的常規，大膽地剖析人性，在「善與惡」、「光明與黑暗」不斷的衝突中突顯其對立性。

150分鐘對於一部以英雄為名的偽英雄片來說實在是有點過長，影片的格局也相當大，你可以把它當做動作片、超級英雄片、續集電影、犯罪電影、劇情片、角色研究、驚悚片（有一兩段還可以看成是恐怖片），甚至是政治批判電影來看，在150分鐘的片長搭配的是無所不在的壓抑感和令人無法喘息的窒息感。

雖然是蝙蝠俠的系列電影，但我覺得影片的主角並不是蝙蝠俠布魯斯·韋恩，而是小丑和檢察官哈維·丹特。如果說在蒂姆·伯頓的《蝙蝠俠》中，傑克·尼克爾森扮演的小丑是渾然天成的完美邪惡的話，那麼希斯·萊傑版本的小丑則是徹底的瘋狂，瘋狂的舉止下甚至還藏著看透人性的雙眼。他連番製造混亂，用以挑撥人性偽善的層面，以成就其對於人群的征服感，而小丑有點近乎無厘頭的邏輯，卻又句句一針見血，直指人性的盲點，由於他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原則，他的目的甚至無法用金錢來取代，所以在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思維下，的確把觀眾刺激到不寒而慄。小丑對蝙蝠俠說的那句「You complete me！」甚至可以看成是犯罪者對制裁者的另類告白，這種另類的告白讓人想起了芬奇的《火線追緝令》。小丑無時無刻不在營造著民眾的恐慌，這也使得電影中逐漸形成了另一種群眾暴力。雖然小醜的那句「Why so serious？」的口頭禪時常掛在嘴邊，但影片卻探討的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話題，如果說蝙蝠俠與小丑是正邪二元對立的兩端，那麼普通民眾則是正與邪這架天平上游離的砝碼，人性難測，因為諳熟人性弱點的小丑明白，當公眾陷入恐慌時，他們已經不再在乎正邪是非，而只在乎自己的安全和利益，於是小丑借公眾的恐慌心理煽風點火，引發公眾憤怒的已經不再是罪惡本身，反而是聲張正義的蝙蝠俠，蝙蝠俠成了眾矢之的。

蝙蝠俠扼守著屬於「正義」的立場，寧願居於黑暗，被誤解、被謾罵、被唾棄，而同是代表著「正義」的檢察官哈維·丹特用法律手段，成為了高譚市的「白色騎士」，我個人覺得哈維·丹特才是這部電影的主線，他是正邪相爭的犧牲品，小丑要將他折磨成雙面人，以此證明白己「人性本惡」的觀點，他從一個法律的守護著，變成了一個殘酷的復仇者，而這種轉變，正是小丑所要的結果，因為他相信，人性的弱點會讓他們陷入暴力而無法自拔。

影片最後兩艘安裝了炸藥的渡輪是小丑對人性的最後考驗，因為對於一個不受威脅，沒法利誘，信念更不受任何人動搖的墮落分子來說，蝙蝠俠這樣的英雄的正義之舉是沒用的，蝙蝠俠的存在甚至更能突顯自己的邪惡，他頂多能把自己抓住，甚至消滅，但是整個城市的罪惡並不會因為他的消失而消失。也正是有這樣執著堅定的信念，所以當他看到兩艘渡輪上的人們並沒有引爆對方的炸彈時，他崩潰了，他所篤信的信念頓時坍塌了，徹底打敗他的，不是蝙蝠俠，而是人們未泯的良知。

象徵著罪惡的小丑被打敗之後，這個回歸了安寧的社會似乎再也沒有蝙蝠俠的容身之地。因為在有像丹特這樣象徵著光明正義的檢察官的社會，蝙蝠俠本身就是一個道德悖論，他以暴制暴，用違法的行為去維護這個法治社會的法律，這一點像極了《24》裡的傑克·鮑爾，他用私刑嚴刑逼供，他以極端的方式折磨罪犯，得到恐怖組織活動的情報，然而他的行為卻是美國法律中所不容的。因此，不管是蝙蝠俠也還，傑克·鮑爾也罷，他們註定成為不了這個社會的英雄，因為英雄很多時候要背負很多莫須有地罪名，以保全無辜的公眾對於正義的希望，於是，蝙蝠俠成為了被追捕者。

這是一部非常黑暗的電影——尤其是結局，更是讓人唏噓不已，英雄無法正名，他必須「死去」，因為他沒有超能力，他對抗的不只是壞人，還包括社會共犯，貪官污吏造成的腐敗體制和苟且偷生形成的懦弱社會，他的壓力比蜘蛛人來說大，比超人飛得天花亂墜的故事要現實得多，因此必須「死去」的蝙蝠俠是這樣一個故事下的必然悲劇。

這部已經超越一般意義上英雄片範疇的電影拍得實在太好，如果要在《黑暗騎士》中找出一些缺點的話，就是它的格局太大，150分鐘令人無法喘息，漫畫英雄能夠拍得如此真實，以致於我們失去了看《蜘蛛人》《超人》時那種不負責任的幻想，而被推入了赤裸裸的思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