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如春夢了無痕

第一個鏡頭是女主抽著煙，神情隱忍疲憊。鋼琴聲響起，她步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這是芬蘭的冬天，寒冷、陌生。需要穿的很厚才能抵抗這種寒冷。

他們一開始認識時就顯得親密。就像相識多年剛剛相逢的故人。雪地裡第一次借火。他開車帶她去看在露營場的兒子，他用力踩了幾下雪地安慰她沒有關係，讓她過來。芬蘭小鎮下著雪的傍晚，她遞給他一杯熱咖啡，說自己腸胃不好不能喝，他記住了。交換心結時沒有說的太多，就已經了解了各自的情況。屋外的雪花在靜靜落著，等到了地面不著痕跡。雪地裡一前一後的交談。桑拿房裡他輕柔小心地幫她整理額前的頭髮。她主動吻他，所有的生分消解在了此刻，只有對於身體的探求裸露而直接，那是在這寒冷的季節里唯一能觸碰到的暖。她也不知道為何那麼信任他，向他傾訴時他沉默不語，表情凝重地摟緊了她。臨別之際他握著她的手執意要知道她的名字。

再見到她時她妝容得體、舉止幹練，處理工作時遊刃有餘，看起來一切都恰到好處。隱忍而堅強。而他就像重回少年時期的大男孩，看到她侷促不安，慌忙解釋。沒有想到在首爾的她身份是一位社長，在他沒有看見的地方扮演著一個兼顧事業與家庭的成熟女性。這讓他更加喜歡了。他看到她時嘴角總是時不時就浮起微笑，那是看見心上人時不由自主的喜悅。

她知道他喜歡自己。注視著他的目光里有感動與心疼，還有消失已久的心動。在她面前，他的感情像孩子一樣天真、坦誠、不做作。喜歡她，想要時時見到她，抱她，和她在一起。她奔跑著去酒店裡找他，用身體上的慾望解釋一切。他帶她去海邊，看她與兒子玩耍時神色安寧。他想帶她走，隨便哪裡都好，不回來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她說我們兩真是要出大事啊。

電影裡多數場景都是平實細膩地進行著。節奏突然變快的地方不多，一次是她去酒店找他，另一次是她向丈夫坦誠一切後準備走向他。如果說前者是對於感情的試探，那後者就是不顧一切的決心。

然而他有得選嗎？回家後看到妻子做好的面，患有抑鬱症的女兒突然主動走上前擁抱他。私心裡原來想要拋開的羈絆沒想到如此之深，他最終還是沒有推開那道門。留下空蕩的走廊和坐在裡面失魂落魄的她。

中年人對於生活的無力感貫穿了整部電影。他有一個患有抑鬱症的女兒和一個不成熟的妻子，早早結婚了成立家庭，然後事無鉅細都需要他照料。她有一個心智不正常的兒子，與之相處的時間裡處處需要耐心。她未必生來就如此堅強看起來總是無堅不摧，只是處境造就了她。她丈夫未必懂她，就如同他不成熟的妻子也沒有試圖去思考過終日相對的枕邊人在想著什麼，過的是否開心。一樣都困頓無力一樣都找不到出口。所以在車上時她問他，你本來就少言寡語嗎，他說也不是。他還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吻說，都是人過的日子，都差不多。

孤獨才是現代人心靈的囚牢。心無歸屬卻身有羈絆。過著的每一天都像在被巨大的慣性拖著前行。

這樣尋不到出口的生活直到各自的出現，就像一道光照亮了彼此原本可有可無的存在。不管前路如何，只要抓住這片刻的溫存就不怕餘生漫長。本來是一個醒來後就應該忘卻然後各自安好的夢，危險的是情動了。中年人的愛情是一輛一旦跳上就難以擺脫的火車。其中各種權衡，原來的家庭、孩子、責任，這些都是無形的枷鎖，不用看見也知道被束縛著，無法上前一步。

最後一幕是在車在雪地裡穿行，兩邊是筆直的樹木。在一片白茫茫的景色里，塵埃已經落定。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這樣的雪地裡開著車一路前行，起起伏伏。奈何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但前方的路只有一條。

情色是這部電影裡毫不避諱的主題。如果說少年的愛是別在衣袖上那枚潔白的山茶花，那麼成年人的愛相較之下總是被打上情慾的光影。相顧無言時，身體上的撫慰在這時就顯得粗暴和直接。全度妍和孔侑的演技太好，即便在探求身體上的溫度時，鏡頭裡給人的感覺也乾淨地看不到情慾的影子。更像承載著兩個人表達深情的出口，眉眼裡都是數不盡的依賴和眷念。

標題起的也耐人尋味。把這部電影起名為《男與女》，大概想表達的意思是，在愛情面前，都褪下了各自的身份和標籤，過往也都放在了一邊。只有相愛著的簡單的男人和女人。不論道德的框架，這部電影更像是生動地詮釋了一場男女相愛的過程。火花短暫卻也真正燃燒過。

王菲有一首《償還》，是林夕寫的詞。

「從未將你的貼相 從右翻至左欣賞

從未躺進發上 貼身騷癢怎會當尋常

從未聽你的拇指 撩動花瓣的聲響

從未真正放手 所以以為擁抱會漫長

從未等你的眼睛 從夢中看到甦醒

從未跟你暢泳 怎麼知道高興會忘形

從未跟你飲過冰 零度天氣看風景

從未攀過雪山 所以以為天會繼續晴」

在我的腦海里早已和你度完了餘生，然而時過境遷，我再也牽不到你的手。

看完電影后心情久久未能平復，總是出現的是那片大雪，白茫茫的一片看著惻然。想起蘇軾在《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忽記去》裡寫過膾炙人口的一句詩。

「入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大雁在天上來來往往一年又一年，即便如此還是不著痕跡。那些曾動過的心忖出的情，是否也成為了那化雪，最終的歸宿還是消失。在這世事變幻的無常之中，只有時間是裸露的荒原，埋葬了來路，空留下來遺憾。遺憾看起來如此美麗就是傷人。等到來年冬天大雪落下的時候，往事紛湧而至。待到那時，你是否還是一個人？

201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