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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無明 Mad World

一念无明/MadWorld

7.3 / 1,247人    101分鐘

導演: 黃進
編劇: 黃進 陳楚珩
演員: 曾志偉 余文樂 方皓玟 金燕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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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兮胡不歸

2017-04-11 23:25:12

逃兵的故事也值得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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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了《一念無明》,一個人包場,在電影院快哭傻了。這個電影差不多集中了抑鬱症所能遭遇到的種種困境,來自家人的不理解,以及社會的排斥,對於一個人來說,實在是太苦了,電影裡的每個人都苦,余文樂自己,他的父母、弟弟、女友、鄰居、朋友,他們互為深淵,生活像環環相扣的死結。關鍵是,我覺得這種生活其實離我們每個人並不遠,余文樂僅僅是因為原生家庭不幸福,有個瘋媽才抑鬱嗎?不是的,他身上的每一片雪花都在壓死他,掙脫出來的意志有多強大,向下拉的反作用力就有多可怕,一朝崩塌,重建之路超乎想像的艱難。像黃耀明那首歌唱的,「他們住在高樓,我們淌在洪流,不為日子皺眉頭,只為吻你而低頭」,劇中的鄰居小孩反覆念叨的一句話「要讀書,才能上流」,這種深入骨髓的「向上」意念已經成為扎進他們頭頂的一根針,這種情形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有一種傀儡,被針封住百會穴,因此爆發出強大力量,但抽去這根針以後,他們就失去心智,幾乎連一個人都不是了。 關於余文樂為什麼得了躁鬱症,以及得病之後的遭遇,電影裡的種種衝突都很典型,金燕玲演的媽媽,有點類似《教父》的女兒,那種小時候嬌生慣養,缺乏生活智慧,後半生一直在走下坡路的女人,她本身是從台灣去香港混娛樂圈的,也演過像《踏血尋梅》裡那種大陸來到香港的媽媽,對這條道路的苦楚之處頗能體會,心氣高,對生活頗難如意,她成了她老公及兒子的想要逃避的深淵,後來她兒子又成為身邊人的深淵,每個人都逃不開,以致於各自要找互助團體尋求內心安寧,只有那個遠在美國的小兒子,不無冷酷地要爸爸把哥哥重新送進精神病院,他似乎離得遠了一點,但美國的生活自有另一種不易,他也只是無暇他顧吧。 余文樂從小生活在偏心、母親情緒失常和父親的缺席中,好不容易長大了,謀得一份好工作,理想的生活就在眼前,跟女友供一套小小的房子,結果一夜之間,肥皂泡破滅,余文樂不堪壓力失手殺死了媽媽,被抓後女友愕然發現他還背負著不小的債務,後來她在教會哭訴「我恨他」也成為他再度崩潰的契機,與此同時,曾經的好友不堪壓力跳樓自殺,就像他媽媽曾痛罵他拖住自己離開的腳步令自己折墮,此時,這種無邊的痛苦與自責又湧上來包住了他,令他無力動彈,除了在床上流淚什麼都做不了。 鄰居的小孩,暫時還保有著一雙純真的眼睛,還能說《小王子》給他聽,但是旁觀者大概可以不無心驚地猜測到,這個小孩也許可能就是下一個他,爸爸不知道在哪裡,媽媽一個人辛苦撫養,教他一定要好好唸書,將來要做「錢生錢的工作」,對普通香港居民來說,他們信奉「有樓萬事足」,自己的興趣愛好全不重要,香港的孩子從小就生長在這種競爭氛圍里,聽朋友說,一個補習老師的轉會費能達到8000萬港元。香港的補習老師都像明星一樣,樓體懸掛著他們的大幅海報,同樣有曾志偉出演的《人間·小團圓》裡,他的小舅子古天樂就是一個「補習天王」,在這樣一個家庭裡面,女兒長得不漂亮也能成為他痛苦的來源,因為不漂亮的話,將來的競爭之路至少要艱難一倍。我看得有點咋舌,不漂亮就不配過得好了嗎?但在他們的意識裡面這好像是蠻正常的一件事,一定要樣樣領先,否則就等於白活。 這種風氣國內也逐漸照搬過來了,到處都是生怕孩子落後的中產階級父母,他們焦慮萬分,計劃周詳,還有相當大一群一心想讓子女上藤校的「推媽」,因為藤校注重體育技能,所以她們花巨資讓孩子學習花滑以及冰球,這條路一旦頂上去是幾無止境的,因為人人都在跑,你無法說服自己慢下來。 我很難想像在這樣的高壓環境裡呆久了,一個人能挺住不崩潰,香港的抑鬱症比例據說已經達到1/20,就是說每20個人裡就有一個人可能抑鬱。大陸也好不到哪去,一邊是有人在聲嘶力竭地鼓勵買房,即使傾家蕩產也要買,借遍親友、認識不認識的人也要買,一邊是在各種新政、女性就業壓力、經濟形勢變化下欲哭無淚的普通人們。記得有一陣子香港老有報導說臨街的樓上有人灑硫酸,這灑下來的硫酸,大概是無法向任何人宣洩的壓抑和憤怒吧。(這種行為是錯的,錯的,錯的!) 曾志偉飾演的爸爸,是個兒子眼中的「混蛋」,早早離家,只付出每個月幾千塊的生活費,但他也不得已,老婆看不起,自己只會開車,之前也風光過一陣,後來慢慢就不行了,老境淒涼,住著不到十平米的劏房,沒有文化,不知道拿躁鬱症的兒子怎麼辦,只會徒勞地說「你不要想了,能不能想些開心的事」「我求你正常點」,但有什麼用呢?他或許是在贖罪,但他不能不說也是一個受害者,崩潰的時候,把手裡的煙盒摔在地上,又撿起來慢慢回家。 《紅鱂魚》裡立川談志說,落語(相當於日本的相聲)就是講逃兵的故事,面對大敵目前的生活,也許人們有選擇當逃兵的權利。導演黃進本人的生活大概可以看作是逃兵的一種,並沒有去做那些可以拿高薪的工作,而是一直拍獨立電影,把鏡頭對準小人物,一輩子租房住的許鞍華也是如此。廖偉棠就寫過香港那些「仙活著「的青年,他們住在很便宜的地方,生活需求極低,但各自折騰著自己喜歡的事情,拍片子、策展、寫小說,在香港這片土壤上,他們所要承受的來自周圍人的不理解還要多一些,但一輩子能有幾部作品傍身,不一定比有一所房子要過得差,我是這樣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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