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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zenmoon

2017-03-30 21:20:58

真正的詩意不具備被表演的可能


(文/楊時暘)

詩歌是個曖昧的存在,它一方面可以供人附庸風雅,比如電視螢幕上那些背誦狂人像辯論一樣互相向對方扔出幾百年前的詩句,總能引發很多人搖頭晃腦的讚許,而另一方面,詩歌又像個笑話,因為你一旦在現實中說你自己平時寫詩,一定會引來訕笑和鄙夷。詩人和詩歌被高度象徵化了,它意味著不切實際、矯情、貧窮和神經質。

其實,詩人是一種精神身份,而不是一種職業身份。一位詩人可以從事著任何一種職業,可以是律師、醫生或者農民,「詩人」更多的是來自自我內心的認同或者至多是小圈子內部的相互認同,在電影《帕特森》之中,這位詩人的職業身份是一位公交車司機。這是著名導演賈木許的新作,他嫁接了最俗常的生活場景和最虛幻的精神世界,用各種象徵、映射、對照呈現出了一種幾乎不可拍攝的詩意。

作為一名公交車司機,帕特森每天的生活幾乎就是無聊的重複,但他在工作之餘,經常會寫詩。他在一個本子上隨手記下詩句,然後放置一邊,寫詩對於帕特森來說,只是一種心理和生理需求,近似於每天的吃飯喝水,他從未想過發表或者出版。他有一個同居女友蘿拉,一個性格和他截然相反的女人,熱情、樂於嘗試、追求一切哪怕不切實際的東西。她一直鼓勵帕特森整理詩稿,讓更多的人看到。

聽起來,這是個令人生厭的故事,一個熱愛詩歌的公交車司機——這會是怎樣的一種矯情的狀態呢?但是,賈木許對於這個角色的安排卻讓人感到非常舒服。帕特森自己完全消解了「寫詩」這件事的儀式感和意義,每天早晨,等待發車之前的那一小段時間,他坐在駕駛位上,拿出本子,趴在方向盤上寫下幾個句子,老闆來做登記,他不覺得這是被打斷,也不需要有什麼角色和心裡轉換,就可以從那些詩句中進入世俗,和老闆聊聊家常,聽聽抱怨,然後發動汽車,開始一站又一站的循環。中午吃飯,他坐在水邊的長椅上,再寫下幾個句子,然後啃一口女友親手做的造型俗麗的小蛋糕。他從沒覺得寫詩有什麼超然於俗常的價值,就像他從未覺得作為公交車司機就必須把自己變得粗俗又市儈。從這些日常細節之中,你會看到一個真實的「人」脫穎而出,而不會只陷於「身份」的困擾。寫詩對於帕特森來說,毫無做作感。

《帕特森》充滿了隱喻、象徵和各種如夢似幻但又如此真實的場景。故事開場的時候,清晨,剛剛醒來的蘿拉對帕特森說:「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們有了孩子,是雙胞胎。」從此之後,雙胞胎的意象就多次往復出現在帕特森真實的生活中。一對雙胞胎男人,一對雙胞胎的小姑娘,一對雙胞胎老太太,他們出現在家門口,出現在自己的公交車上,其中一個小姑娘竟然也熱愛寫詩,還和帕特森討論了幾句自己的詩歌。對照著女友的夢境,你就會產生某種疑惑,這一切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說也是帕特森某種內心詩意的投影和想像?這個意向讓現實和夢境之間的分野微妙地抖動了起來,但似乎分清現實和虛幻或許也沒那麼重要——這成為了一種詩人心理景觀的絕妙外顯。

帕特森的生活被明顯地成為兩部份,刻板的世俗日常生活以及靈動的內心世界。他每天在差不多的時間醒來,穿著同樣的衣服,駕駛同樣一輛老舊的汽車,一圈圈行駛過同樣的路線,坐在同一個地方吃午飯,晚上在同一個時間出門遛狗,在同一個酒吧的同一個座位上喝下一杯啤酒。每天早晨醒來,帕特森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的手錶,他開車時,時鐘一圈圈旋轉的畫面以蒙太奇的方式被疊加,這成為了對於他日常生活的概括。但正是那些週而復始的一切,如此程式化之後,卻達成了一種哲學般的永恆。這些旁人看來無聊的生活也開始具備了某種獨特的詩意。

這個故事之所以令人喜歡,是因為詩人的內省,他不仰視詩歌也不俯視生活,而他的女友卻成為了一種對照——毫無才華,空有熱情,令人厭惡的文藝青年。而帕特森則不。他微笑著、寬容地聽著車上乘客們的牢騷和吹牛,從這一切之中,他可以感受到詩意,從更抽象的精神世界之中也同樣能感受到詩意。

這個故事中到處都是微妙的閃光,被狗撕碎的詩稿,那個前來探訪詩人故裡的日本人贈送的空白筆記本,都在應和著帕特森對於詩歌的態度——暫時的、自我的、易消逝的、不可分享又像偶遇般被點撥的才適合於詩歌的本質。

短暫的失落和悲傷之後,帕特森重整旗鼓繼續開始寫詩,進入又一次尋常往復,這一切才是現實的詩意,一種真正意義的詩人,而不是一種陷於表演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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