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人生下，苦澀的小確幸

前言：《一路順風》依舊延續著鍾孟宏強烈的個人風格，這部在今年金馬獎上囊獲多項提名的影片雖然最終並未收穫主要獎項，但足以撐起台灣電影的面子。鍾孟宏將是最近幾年，乃至未來很多年內台灣活躍導演中，最具個性與表達力的導演，他從最初開始電影長片的嘗試時，便已經開始淬鍊自己的鏡頭語言和影像風格，從《停車》到《第四張畫》，再到《失魂》，每部影片都是當年金馬獎的提名熱門，從06年才開始轉向電影長片創作的鐘孟宏，逐漸成為台灣本土電影導演的中堅力量。

畫面內部尋找劇情張力
《一路順風》對於大陸觀眾來說，一點都不「順風」，甚至充滿「逆風」感，戴立忍的風波下，這部影片基本告別了大陸，在金馬獎期間，只有很少量的內地觀眾有幸通過個別渠道得以觀看，讓其一直保持著神秘感。從當時的預告片能夠看出，《一路順風》保留了鍾孟宏的一貫風格——冷峻的色彩下，那些一本正經的古怪人。但許冠文的加入，又讓本片朝著難以預料的方向發展，公路片+喜劇的模式，是否意味鍾孟宏將在商業片方向上做出一次嘗試？

二周前觀影完畢時，早早寫下了影評的題目：《灰色人生下苦澀的小確幸》，當第二遍看完終於動筆時，耳裡自然地想起片尾曲谷村新司的《星》，電影淺短的時間線，因為這首經典之曲的昇華，演繹出更加悠長的歲月感，一個時代的漫長苦痛與光輝，都鑲嵌在影片那喋喋不休的對白里。

那些黑色幽默之外魅力
從《第四張畫》起，鍾孟宏鏡頭下的人物便開始顯露出某種病態特徵，到《失魂》裡，這種病態達到頂峰，用最極端的血腥殺戮方式來重構現代社會中的人際關係（家庭關係），而在《一路順風》中，每個人都在嘗試隱藏內心深處的恐懼，而這份恐懼則通過某些病態的行為表現出來。

戴立忍的疑神疑鬼延續了其在《第四張畫》中的精神狀態，充滿罪惡的心靈永遠無法安寧，他的恐懼來自於對現實的不信任；而庹哥看似爽朗不羈的外表下，其實暗藏著他對生命逝去的恐懼；許冠文則在一副奸媚圓滑的嘴臉下，憋著一段失敗的人生，他的恐懼就是縈繞不去的過去和必須面對的，乏味的下半生。至於納豆，一個膽怯地受人擺佈的棋子，他的恐懼就是自己編織的謊言，他害怕被戳破的那一刻。
光影與空間雙重壓抑
影片最為出彩的設置來自許冠文的兩個故事。後備箱裡關於妻兒的故事，以及自己的人生和破車的故事。在後備箱的那場戲裡，狹窄壓抑的空間下，由道具光源發出的古怪色調投射在許冠文驚恐的臉上，他在述說故事時晃動的光斑更加渲染了這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而他的那個故事，是每一個中年男人都將面對的生活困惑，灰色人生，如同走入一條漫長的隧道，困於其中。而許冠文此時所處的空間狀態，正如他被生活壓迫著喘不過氣的人生。
精緻構圖
在人生和破車的故事中，他又再次審視了過去和現在。從憧憬到迷失，再到無奈的滿足，這段心理軌跡隨著歲月起伏，可悲的是，他用三分鐘便說完了自己的一生，而我們則從他的口中，讀到了幾乎一個時代的逝去，「莫明奇妙他媽的就過了二十多年」，這或許也是導演對台灣的傾述，這是本土電影的魅力，它能夠用各種方式引發本地人的共鳴，這種情緒進而又蔓延到更遠的地方。

那些構圖與色彩
鍾孟宏=中島長雄，曾經我被騙過一段時間，後來偶然發現了這個BUG，一直以來鍾孟宏影片裡掛名的那位攝影中島長雄，其實就是他自己。而自編自導，並且親自掌鏡，自然也是鍾孟宏的影片一直保持著作者電影特徵的原因。

從《第四張畫》起，我們便能發現鍾孟宏的構圖習慣，他善於用空間位置來描述人物間的特殊關係。在庹哥那裡，梁赫群一直處於邊緣位置，遠離構圖中的核心人物，而這種疏離和他未來將要扮演的身份一致，覬覦者。而在戴立忍用刑的小房間內，他始終位於畫面的最右方，強烈的空間壓迫感，營造出他個人的威嚴和殺氣。有意思的是，鍾孟宏的構圖習慣里，有一種在其他影片中不多見的「中間構圖模式」，他喜歡把人物放置在畫面中心位置，構成一種人物被審判的趨像。

而在色彩方面，最具代表的就是誇張的逆光影像，這在最近三部影片裡都有展現。當劇中人物被籠罩在巨大的黑幕下，灰暗光影中就充滿著恐懼感，這些是之前所提到的人物內心恐懼的外露。而在大面積的冷色調下，人物們茫無表情的對話，就變得尖銳深沉。

這是我個人喜歡鐘孟宏的原因，畫面的考究和大膽的色彩運用，讓影片質感強烈。這些精緻而充滿美感的構圖在影片中隨處可見，某種意義上，他的電影觀賞性大於其故事性。鍾孟宏更願意在畫面內部尋找劇情張力，而並不太願意用連貫而類型化的劇情來講述故事。

那些屬於台灣的音樂
大部份台灣影片中，總是逃不出對日本文化或者日本元素的展現，這是經過漫長特殊時期後，難以治癒的後遺症。影片片尾曲的日本歌曲《星》曾被鄧麗君等許多明星翻唱，這是一首自帶滄桑與蹉跎感的歌曲，經歷歲月洗禮，被時代賦予感情的曲調在本片中被許冠文的故事再次喚醒。

另外需要提到一個人，林生祥。這位台灣本土音樂人在島內有著很高的威望，他的音樂帶著濃郁的鄉土氣息，客家話更是是島土風情的原生態表達，而鍾孟宏在《停車》之後，他的電影開始遠離城市。之前參加台灣樂評人馬世芳的沙龍，他向大家極力推薦林生祥，劇中他的歌曲讓台灣變得陌生，變得很遙遠，這恰恰是難得的體驗，在台灣電影處於低迷期時，還能有著這樣島味輸出強烈的影片，也算是鍾孟宏對台灣電影的貢獻。
灰色人生
最後納豆的那句：「老許，生日快樂」，讓結局變為不是簡單的黑色幽默，畫面定格在老許充滿百般滋味的臉龐上，短暫的鬧劇最後，這段經歷終於給人物灰色的人生，帶來幾分小確幸，雖然有些苦澀。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