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抬眼的溫柔，世間再沒有我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剛聽說生田斗真要出演一位性別認知障礙者，將在全片以女裝形象出現時，不是沒有驚訝和忐忑的。儘管有了以前人間失格和源氏物語等影片的鋪墊，他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份極其柔美的印象，然而如此直接的在電影裡扮演女性，還真是頭一回，加之又是社會上比較敏感的「變性人」話題，不得不讓人猜想影片出來的效果會是如何。一般來說，也就無非三種結果：1. 驚艷；2. 表現平平；3. 強烈違和。於是就這樣帶著幾分期待和好奇的心情，走進了柏林電影節的首映場。

（以下含詳細劇透，請自行選擇食用）

本次前來柏林電影節參加首映活動的有三位演員和監督桑，生田斗真扮演片中角色「Rinko", 是一位從孩提時代開始就非常想要成為女孩子的男生，桐谷健太飾演「Rinko」的戀人「Makio」，他有一位很可愛的侄女——由小演員柿原凜香扮演的「Tomo」醬，監督桑是代表作為《海鷗食堂》，《眼鏡》和《廁所》等的荻上直子。這位導演的個人作品多以反映日常生活的溫馨恬淡和人情冷暖為主，由於導演曾有赴美留學的經歷，她的作品裡既保留了傳統日式文化的細枝末節，又同時攜帶了那麼幾絲屬於北美的幽默風趣和大膽，也正是這種獨特的個人風格，讓她的電影看似治癒平和的基調中，總會蘊含那麼一兩處銳利而直擊人心的視角。這或許也是該導演幾部作品豆瓣評分都比較高的原因，數量不多，皆為精品。

電影一開始的鏡頭便是滿滿的日常感：晾曬的內衣，灑滿陽光的地毯，散亂著飯糰包裝袋的桌面……這個鏡頭持續了一到兩分鐘，然後是小女孩手裡攥著手帕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是一夜未眠。這時候廁所傳來了嘔吐聲，一個喝得爛醉的女人進了房間，靠著小女孩躺了下來。到了這裡已經隱隱能猜到小女孩的家庭狀態，又一個單親母親極不負責任的故事。
果然，短短十分鐘內，小女孩——也就是「Tomo」醬的媽媽就留下一張小紙條，說自己要離開一段時間，就這樣又一次不負責任的拋下了她。為什麼說又一次呢，這便是桐谷健太所飾角色「Makio」對Tomo說的第一句話。

在領Tomo回自己家的路上，Makio向Tomo坦白：「我現在正和一個人住在一起，她是對於我而言特別重要的存在呢。」不過他又小心翼翼的加上了幾句，「她的情況比較特殊，怎麼說呢，一時半會兒難以講清楚。等你見到了，你就明白了。」

然後Rinko出場了。當時坐在影院第一排的我臉上的表情，想必和Tomo一模一樣。儘管事先有所心理準備，但這個活生生的形象真正在大螢幕上出來時，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除了特屬於男性的寬闊肩膀，這位小姐姐的一顰一笑，哪裡還有半分男孩子的影子？從迎接Tomo進門，打招呼到擺好餐具讓二人一同共進晚餐，Rinko的溫柔一覽無餘。太過溫柔，以致於不禁生出了錯覺，這人週身竟似散發著柔和的光暈般，讓人想要靠進她懷裡。

而真正被擊中的第一個鏡頭，便是Rinko跪在地上為Tomo整理被褥的時候，Tomo醬不小心瞟到了她的胸。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一個看起來本該是男性的人，卻處處彰顯女性姿態，並且還有乳溝，這本就是一件十分具有衝擊力的事情，於是Rinko就那樣直勾勾地看呆了，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Rinko抬起頭來，沖Tomo柔柔一笑。

時間仿若靜止。

也許就是從這裡開始，我完全接受了生田斗真作為Rinko的設定。

Rinko就是他，他就是Rinko。

也難怪Makio會在看見Rinko為自己母親細細擦拭身體時對她一見鍾情，對這樣美麗而又溫柔的人一見鍾情一百次，也不足為奇。

之後再次被擊中的一個鏡頭，是夜晚Rinko和Makio坐在飯桌前，Rinko對Makio首次說出想要領養Tomo的念頭：「你和我結婚後，我們可以把Tomo當作我倆的孩子……」見Makio遲遲沒有反應，Rinko將頭低了下去，幾乎貼近桌子邊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歉，「對不起，你還沒有想過結婚，是我太急了……」天知道，這個畫面有多麼惹人心疼。

好在，下一秒Makio開口便是：「你的全部，我都接受。讓我們來好好想想，對Tomo最好的方式。」

美好的兩個人，美好的親吻，美好的夜晚。我記得這時身邊響起了細微的啜泣聲。

再來說到Tomo學校里比較願意和她親近的一個男孩子，最開始我以為男孩子喜歡Tomo，才各種意味不明的眼神外加家門口圍追堵截的戲碼。誰料到，這部片子果然不能按照尋常思維來想。這個男孩子和Rinko小時候一樣，希望自己是女孩子，同時還愛慕著同校一位疑似風雲人物的 「大野」桑。不過，這個男孩沒有Rinko那般幸運，他的母親並不像Rinko母親那樣理智開明，反而見到Tomo和Rinko在一起的第一面，就警告兒子離他們遠一些。在男孩母親心裡，像Rinko這樣的人是十分奇怪的存在，不能親近半步。仔細想想，這又何嘗不是如今社會大部份人的心理影射呢？我們雖嘴上說著開放平等，但又有多少人能將這些和自己不一樣的群體，一視同仁對待呢？

只有到了不再特意指出LGBT這個詞的那一天，才是真正的平等世間吧。

對了，還有劇中極其洗腦般存在的「毛線團」，說實話一開始看到劇名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卻萬萬沒想到這也是導演玩的一出黃色幽默。以致於後來已經發展為，有毛線團出現的地方必有梗和全場笑聲了，可見其魅力之大。

Rinko在開導Tomo時說：「當我有煩惱和憤怒時，我會開始編織，一針一線，煩惱都編進裡面，等到織好了，煩惱也就煙消雲散了。」換個角度想想，這又何嘗不是Rinko開導自己的一種方式呢？

佛經中說，人生需經歷108道劫難，於是Rinko為自己編織了108個毛線團——象徵自己男性體徵的一部份，在儀式般點燃這些毛線團後，徹底放下了心結，獲得了重生。

「我沒有錯，只是上帝在創造我的時候，出了點岔子而已。」
「來吧，來說只屬於我們倆的小秘密。」
「Rinko你本來就是女孩子啊。」
「儘管你只是小孩子，我也不能讓你傷害Rinko。」
「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過這麼可愛的便當，我一直捨不得吃。」
「Rinko為我做便當，陪我打遊戲，給我織毛衣，和我一起睡覺，這些你做過嗎？」
「Tomo太可愛了。」
「Tomo，不要玩遊戲了，要聽話。」

希望Makio和Rinko長長久久的走下去。希望長大後的Tomo依然不會忘記Rinko的美好和溫柔。

故事結尾了，但或許又沒有結尾。通過這樣的方式，導演講了一個看似稀鬆平常的故事，卻又彷彿告訴了我們更多過去、現在和將來應當思考的方向。

所謂愛，本就不該分什麼年齡、種族、性別。眾生愛皆平等，從無對錯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