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沒有盾牌的美國隊長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還記得半年前，當《美國隊長3》上映時，無數隊長曾經的忠實粉絲在部落格中表示，這一次，這個角色的表現有多麼不可理喻，並以堅定的「轉黑」二字作為控訴的結尾。這也是在看過電影后一個星期內我的感受。但當冷靜下來，拋開史塔克為父報仇和隊長袒護老友的情節，在面對實質上是企圖將超人英雄們的行動納入政府管轄範圍內的《索科維亞協議》時，隊長試圖維護的，似乎才是一種更加純潔的自由。這種自由，是支撐著他從二戰戰鬥到今天的核心價值。而這一次，他所承受的壓力之大，更是前所未有的。因為曾經無論對手是多麼強大，他的形象都是一個守護神，一個不帶任何污點的天使；而這一次，由於不願意妥協於所謂「安全」，他卻成了所保護的人眼中的眾矢之的，成了敵人和罪犯，甚至連自己都無法確定，所做出的選擇是否真的正確，真的值得。因此，他所需要的勇氣和毅力，也自然大於曾經。

但虛構的史蒂夫·羅傑斯尚且擁有堅不可摧的盾牌和戰無不勝的體魄，而現實生活中一些沒有超能力的人，同樣一絲不苟地踐行著他的價值觀，並付出著更大的代價，對比之下，好像顯得更加偉大。

愛德華·斯諾登無疑可以算得上他們中的一員。

比起紀錄片《第四公民》嚴謹嚴肅的敘述風格，小囧主演的電影被很多人詬病為國語隨意與輕浮，並加入了過多創作者臆想出的細節。但對於很多觀眾來說，恰恰是一些情感化的加工，讓斯諾登不再是一個空洞的符號，讓他做出每一步選擇背後的掙扎為更多人所共鳴。

劉喻老師在看過《竊聽風暴》後，產生了一個疑問：「是什麼讓一個壞人發生了轉變，最終做出了正確的抉擇？」在帶著這個疑問看過第二遍後，她改變了想法：「原來，特工魏斯曼根本就不是一個壞人。因為，我們應該思考，是什麼讓一個好人犯下了可怕的罪行？」

這個問題，也同樣適用於斯諾登。當然，不一樣的是，他從來不能說是一個「壞人」。可以看出，從頭到尾，「自由」一直是深為他所信仰的，並為保守派的「務實」和更加強硬的「救世主」姿態所吸引。當病痛打破了他他上戰場，用子彈消滅阻礙自由的力量的願望後，他選擇的依然是另一個戰場，這個戰場的兇險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他不再是一個被上司訓斥的無名小卒，而是這支隊伍中的菁英，因此也又了機會能夠前所未有地與真相接近。這個真相，就是原本聲稱被用來維護安全的系統，不僅遠遠跨過了「合理監控」的紅線，還成為了某些蛀蟲脅迫他人獲取不當利益的工具。他毫無準備地發現自己居然成為了作惡的幫兇。

被污染的，可能只是某一個領域，某一個部門吧，他想。換種方式，換個地方，換一個自由派的年輕總統，他還是可以做一個自由衛士的。但是，這一廂情願終究沒有持續太久。他所作的，並不想他安慰自己的理由一樣「可能組織一場恐怖襲擊」，而是赤裸裸地為了利益，在毫不知情地無辜者身邊埋下隨時可以被引爆的炸彈。

所以說，這部電影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將斯諾登內心 演變做了十分細緻，紀錄片無法做到的解構。如果所有觀眾看到的，是一個無暇的人完成了一個無私的壯舉，這樣帶來的震撼，其實並不如看一個普通人如何一步步作出正確的抉擇。

很明顯，斯諾登選擇過懦弱。以他的聰明才智，當聽到同事談起CIA如何繞過法令監控普通人時，他怎麼會意識不到這一整個體制都是污點纍纍的？當為日本的供電系統中植入美國的間諜程序時，他怎麼會不明白這和打擊恐怖主義，挽救普通人的姓名沒有半點關係？當聽到上司「保密就是安全，安全就是勝利」「當代美國人最渴望的不是自由而是安全」時，他還不明白，他所深陷的一切和他起初加入時維護自由的出發點沒有任何關係嗎？即便如此，他居然試圖放棄價值觀，想單純在工作中享受作為一名極客的樂趣，直到發現，自己可能間接成為了使無辜者喪命的兇手。讓他懦弱的，除了強大的體制，更是心懷自由而來，卻成為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的事實。而面對，往往比反抗需要更大的勇氣。

當良心使他不得不面對真相時，他也用餘光看到，他自己的人生也隨之愈發可悲。他不再敢面對一個普通的鏡頭，他患病卻無法休息和治療，他不能再享受到愛情帶來的幸福快樂，他為自己作為「幫兇」的事業多次犧牲了愛人，甚至在短暫的性生活中，也要時刻擔心是否有人正在攝影頭另一側注視著這一幕。而他的擔心也不是毫無根據，作為體制的一員，他也沒有逃脫受到監控的命運。還好，最終，良心戰勝了懦弱。他拿著魔方，猶如美國隊長手舉盾牌，用壯舉洗去了雙手的血污。

對於斯諾登，我的看法一直是搖擺而矛盾的。畢竟，很多人指責，他的泄密成為了恐怖主義的助推，甚至是讓ISIS壯大的元兇，這無疑威脅了美國和世界的自由。但看過這部電影，我願意相信，斯諾登是一個英雄。因為，不論結果，這個出發點足夠值得尊敬：讓每一個個體的每一點權利與自由都不受侵犯。兩百多年前，美國的建國先賢們也是懷著同樣的信念，不畏艱苦，冒著生命危險，把一片人跡罕至的大陸變成了「山巔之城」。

幸運的是，英雄從來沒有孤身一人。這個隊伍中，總有人前撲後繼。有的名不見經傳，比如在香港保護過斯諾登的數位難民；有的則勇敢地面對鏡頭與聚光燈，比如金球獎典禮上不懼特朗普和其可怕支持者，敢於「針鋒相對」的梅麗爾。

而在最後，電影不忘給我們一點溫情和感動。在現實的層面上，斯諾登雖然失去了太多，但沒有失去愛情。

這是上帝給英雄的無限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