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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們都愛過的女孩--Our Sunhi

我们善熙/我们善姬/那一年,我们都爱过的女孩(台)

6.8 / 896人    88分鐘

導演: 洪常秀
編劇: 洪常秀
演員: 鄭有美 李善均 鄭在永 藝智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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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褲套秋褲

2017-01-24 04:58:32

我們的語言對誰有效就和誰在一起


《我們善熙》是洪尚秀導演的第12部作品上映於2013年,題材上仍舊關注於男女之事,本片講述了:畢業後消隱一年有餘的女大學生善熙,因留學需要老師的推薦信而不得不返回大學校園,重遇了對她懷有曖昧的電影專業教授、在本校念研究生對她還唸唸不忘的前男友以及她一直敬仰的導演前輩,在此其間善熙多面周旋但曖昧、意外之事總是難免發生,最終善熙還是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充滿讚譽的推薦信並順利脫身,留下了相遇偶見、而面面相覷莫名尷尬的教授、前男友、導演前輩三人,並不約而同地拼湊出一個我們的「善熙」。

在敘事結構上,相較於洪導的其他片子來說相對平實易懂,沒有在敘事結構上耍太多花招,影片主要圍繞著中心人物「善熙」展開,為此劇情不得不增加偶然因素去推動敘事發展,讓善熙偶然遇見前男友、偶然遇見導演前輩、又讓教授、前任和前輩三人偶然遇見,這種巧合設計也是洪導片中經常出現的創作元素,從而增添戲劇性和反諷。除此之外,幾個主要的場景仍舊是充滿酒味的餐館、暫時清醒的咖啡館、潛藏戀情的校園以及空曠清冷的古建築公園,並用無關敘事的空鏡頭連接;影片仍舊一如既往使用固定鏡頭和少量推鏡拍攝,讓觀眾更多地去注意人物之間的對話以及神態、動作的細節。因而人物的對話在洪導的片子中顯得尤為重要,而且本片中人物對白的「精心」設計也是洪導的其他片子從未有過的強度。

善熙,這一中心人物性格的塑造除了來自她本身的語言直接塑造外(如她對捉弄自己的學長髮瘋似地大喊大叫、對待她有些怠慢的女服務生罵其為瘋子),更多地是來自他人的評價(教授、前任、前輩),他們使用他們的語言將她塑造成「善熙」,塑造成:單純、善良、漂亮、聰明、有藝術才華、有眼光、但是有點內向和神經質的「善熙」,並且這些作為語言的詞彙一旦通過電影人物口裡脫出,它們就有意無意地將觀眾引向它們所指引的方向,形成一個個由概念的詞彙所組成的形象,這些頻繁出現的詞彙讓人去注意觀察「善熙」這個人物,去判斷這個人物的言行是否與形容她的詞彙和諧一致,從而將「善熙」一直固定在關注的中心,成為神秘而富於變化的靶心。而圍繞在她周圍的男人們,導演則更多地利用人物的語言的重複性、言語與行動的矛盾違和去表現男人的虛榮和虛偽。例如善熙前男友與善熙的酒局中直言自己真的很喜歡她很想她,緊接著他在和前輩的酒局中同樣很喜歡前輩、很想前輩(語言的重複性);例如教授在湖水前等善熙,撞見自己的學生(善熙的前任)和朋友(善熙的前輩導演)卻假稱是來看楓葉(言語與行動的矛盾)。

除了語言的塑造性,言語的傳遞性在影片中亦尤為刺眼。影片中教授鼓勵要拍電影的善熙說「雖然難是難了點,但應該試著盡力去做……如果你回學校讀書,就會給自己找藉口。覺得還有時間,不肯放手一搏」;而善熙告辭教授偶遇前男友後,就前任說畢業後想去其他地方的話題,善熙則直接將教授的話改頭換面地用以教訓他「別找藉口了,要干就好好幹,讀書或者逃跑,全都是藉口,你要一直努力堅持下去,才會知道自己的極限所在,知道自己是誰」;緊接著善熙的前男友在與導演前輩的酒局中就前輩勸阻不要與前任復合,又再次將這段話改頭換面地拖出——「可是我要努力了才知道啊,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我怎麼知道是好是壞……我怎麼也得一直挖、一直挖到那裡,才能找到我自己」;隨後,導演前輩在和善熙的碰面中又再次將這段對白大同小異地用來鼓勵善熙道:「可是聽起來都像藉口……就幹你喜歡的吧,你不是說要製作電影嗎?所以也要寫劇本啊,那就繼續做你喜歡的事情,堅持不懈地挖掘自己,趁還來得及,還有力氣,堅持到最後試試,堅持到底看看到底會是什麼結果,也能看到你的界限在哪,也能知道你是誰」;到最後,這種傳遞又由善熙傳回給教授本人「我相信老師的話,我一定會鼓起勇氣努力去做。真能成功的話,要下定決心挖到底。對,往深里挖掘自己」。這樣的對白設計雖然甚為反諷,但不由得想起了作家司屠的一句金句——我的語言對誰有效,我就和誰在一起。反過來也就是,我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我的語言對你有效。我的語言能讓你記住、讓你再次使用,甚至影響你將來的行動。

但這種語言的傳遞性也可以感受到日常用語的同質化和貧乏。例如導演前輩在聽取大學教授對某個女人的描述之後,又將這番描述原封不動地拿去形容作為仰慕者的善熙:你很善良,雖然性格有點內向,不過腦子很聰明,真的有非常好的眼光,稍微有點瘋,不過有時你那勇氣令人讚嘆……在我遇見的所有人中,你是最漂亮的。而且這種撩妹的套路,除了必須誇對方好看漂亮,還有評價一個女孩,不能只說一面,什麼你很漂亮啊,很吸引人啊,很善良啊,要挖極端 。一旦你給人指出兩個極端,是沒有人不鉤的: 你從外表來看,性格十分外向十分開朗,而在你的內心深處,卻藏有一個十分憂鬱和悲傷的一面 。你表面看上去會像一個幹練的現實主義者,而內心深處卻是一個極度感性的人(在他的另外一部片子《北村方向》中借老司機之口說道)」。

當然這種日常而口語化的對白,也與洪導的劇本創作方式有關,一般拍攝當天早上寫劇本,給演員一兩個小時當場背台詞,於是這種口語化的台詞很大程度上出自導演和演員的即興創作。而這種語言所帶來的重複、同質、貧乏也使得電影人物產生出意外的反諷和喜劇效果,從而動搖了電影人物中語言的可靠性,那麼到底善熙是否真的是他們所形容的那樣呢?

我們回過頭來縱觀全片地去評價善熙,拋開電影中沒有展現的藝術天分和眼光不談,在稍微內向和神經質的評價上倒是準確的,影片中善熙得知學長惡意捉弄自己後大喊大叫瘋子似的要求對方道歉多少是有點神經質,再者她面對他人時多少有些欲言又止而只能藉助於酒精的效力敞開心扉不能不說是偏於內向;但在單純、善良的維度上卻是值得商榷的,善熙除了與前男友的交往外又與自己的老師、前輩產生曖昧,周旋其間,甚至利用教授對自己的好感進而用自己的身體去交換她所期望的推薦信,很難稱其為單純、善良,倒可以說是腦子好使相當聰明。

如果我們再用他們(影片中的教授、前任、前輩)使用的詞彙去描述善熙,那麼不免顯得一廂情願,他們將那些美好的詞彙組合成一種與現實不符而僅僅是自我臆想的想像體,構造出一個單純美麗善良的天使形象;但如果我們使用當下語境中頻繁出現的「綠茶婊」去評價,則不免過於狹隘,如果將善熙的女性身份置換成男性,那麼圍繞著他展開的就是他與三個女性之間的曖昧關係,對於男性拈花野草風流成性的道德批判多少要低得多。所以善熙的形象就顯得尷尬和曖昧起來,我們如果只用簡單、單薄的語言就很難去描述、去把握一個真實的形象;因為我們使用什麼樣的語言,我們看到的就是什麼樣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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