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他：拜見姑爺大人

對於喜劇題材，我長期持有一個觀點，那就是好的喜劇總是要比悲劇要難得一見。雖然喜劇的核心總歸是悲劇，但喜劇總是要有相應文化背景才能充分發揮其感染力的。而悲劇則不然，只要將那好的破壞給人看就行了。
喜劇表現形式大致可分兩個方向，一種基於語言，一種基於肢體動作。但《宿醉》和後《宿醉》時代的R級喜劇開了個非常糟糕的頭：一味暴力堆砌尷尬元素，大量零散的三俗內容反客為主，模糊了合理故事的必要性，從而也就破壞了喜劇的完整性。
以家庭題材為例：每個時代都有它的「見親家」電影，因為它可以以家庭為單位，凸顯世代之間的矛盾和差異，提供社會反思的空間。60年代末的《猜猜誰來吃晚餐》就是個中翹楚，不僅有著史賓塞·屈塞，凱薩琳·赫本和西德尼·波迪埃這樣的一代經典，同時藉由異族通婚的故事點，深刻反省了植根於美國社會深處的種族歧視這一經久不衰的經典議題。
而在社會矛盾有所緩和之後，新千年的「見親家」代表，就落到了本·斯蒂勒和他的成名系列《拜見岳父大人》的身上。主人公們不再背負沉重的社會包袱，而是從個人不同的身份/生活方式出發，展開了既生活化又戲劇化的針鋒相對。此時對觀眾文化背景的共鳴需求，就轉為了身份背景的共鳴需求。而婆媳/翁婿關係可謂放之四海而皆準，主人公遭遇的問題也都是從家長里短出發——從求婚到懷孕到小孩上學中年危機一應俱全——到不可收拾為止，具有高度的生活感。
但在16年後的《為什麼是他？》里，前者在表演，幽默和情趣上的所有優點都已經消失了。


2016年是喜劇電影最為衰落的一年，《犯罪大師》《老闆》《九條命》《辦公室聖誕派對》陳腐老套，《超級名模2》簡直智障，《鄰居大戰2》《格林斯比》差強人意，只有不搞基的《耐撕偵探》，黑人兄弟的《基努貓》算是小小亮點，掀不起大風大浪。
喜劇電影怎麼了？從這些作品的市場表現來看，威爾·法瑞爾為代表的老將缺席，中生代項目太多喜感缺缺，只見樹木不見森林，而為數不多的新生代和玩票的反而能成事。但從作品本身上，浮躁的創作思路和賺快錢的簡單思維才是更為可怕的事情。
如果《為什麼是他？》無法令你直接想到《拜見岳父大人》的話，那麼只有一個原因：你對喜劇電影還不夠熟悉。在這部三俗化的家庭喜劇里，兩代喜劇人對同一題材，甚至是同一模板的理解和再現，都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在這部《拜見岳父大人》的現代仿造品的台前幕後，我們見到的是退居二線的舊人（本·斯蒂勒和老搭檔西恩·利維、斯圖爾特·康菲爾德共同參與製片，原版編劇約翰·漢博格甚至接下了導筒），以及迫不及待接下大旗的新人（阿帕圖/塞斯·羅根幫的喬納·希爾入駐編劇，詹姆斯·弗朗科承擔主角）。而在這個新版中，鬥爭雙方變成了保守的父親和女兒怪裡怪氣的億萬富翁男友，父親反而成了正常的那一個。
即使選擇了聖誕檔期，這部看似閤家歡的家庭喜劇也是粗俗非常。和幽默部份的不負責任相比，電影在選角上要靠譜稍許：接班羅伯特·德尼羅的老白布萊恩·科蘭斯頓是整部電影核心以及最大亮點，但在糟糕的劇本中，成了沒有在第一幕加以說明，卻預設身處中年危機的死古板;屎尿屁的詹姆斯·弗蘭科依舊是近年慣常的屎尿屁，簡直令你分不清他是在做戲還是在做自己。除此以外，單飛後的吉甘-麥可·凱在此類電影中依舊以角色扮演吃重（畢竟天賦），塞德里克·凱爾斯和梅根·莫拉莉存在感稍高， 反而是女一號佐伊·達奇拖了後腿，既不fit也不來電，無論是和男主還是和家人之間，都沒有成功建立感情聯繫，還不如卡蕾·庫科的聲音有存在感。
但和表演上的落差相比，《為什麼是他？》和《拜見岳父大人》之間體現出來的觀念差別才更令人感興趣。16年過後，主人公從囧女婿變成囧老爹，似乎恰恰和觀眾的年齡增長成正比。和《拜見岳父大人》著重描寫的家庭觀念和家庭成員相比，《為什麼是他？》更看重的是親友變狗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從強調家庭到強調個人，這是個非常值得考量的時代變遷因素。
另一個重要變化是翁婿的社會身份。《拜見岳父大人》里，女婿是個兢兢業業的護士，岳父是個高科技玩花活的退休CIA；《為什麼是他？》里，岳父是個兢兢業業的中產小老闆，女婿是個高科技玩花活的矽谷時髦企業主。我們可以清楚看到，在兩個時代里，影片從強調家庭/社會價值轉向了強調個人價值，從女婿討好長輩，變成了強迫長輩接受下三濫的所謂「新潮」。而其中表現出來的拜金主義和金錢至上主義，被硬生生地曲解為生活理念不同——老老實實養家餬口，卻分分鐘被多金又猖狂的未來女婿收購，最後莫名其妙突然就握手言和welcome，簡直就是討好叛逆期超長的年輕觀眾的標準傑克蘇。


你可以請來最火的馬一龍來為矽谷代言，卻沒有辦法消弭畸形和擰巴的基本價值觀。
除去《拜見岳父大人》留下的底子，《為什麼是他？》裡帶來的都是拍腦門子一樣的，浮皮潦草的情節和故事，以及拍腦門子一樣的，偶有喜感而非噁心的幽默片段。粗俗和粗鄙的確能帶來一定的幽默感，但無論怎麼洗白，也永遠不會是主流價值觀。
即使用一個天才的、帥氣的、多金的科技行業小老闆來包裝也不行。
在好萊塢炮製更多的低俗喜劇之前，我想還是先慢下來，仔細想想什麼才是喜劇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