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關不住的誘惑 A Man and A Woman

男与女/男和女/AManandAWoman

6.8 / 667人    115分鐘

導演: 李潤基
演員: 孔劉 全度妍 朴秉恩 李志勳 鄭善京 金惠玉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北島淳子

2017-01-20 01:13:32

繁複如果可以省略,世界只剩下男與女。


如果說已經有太多電影被貼上「倫理」的標籤,那麼這部被定為「限制級」的《男與女》則並未架空在高尚的道德層面。它依然有著不可免俗的核心,欲講述婚後危機、婚姻的困頓與人生種種迷茫和壓抑。諸如此類的體裁不在少數,予人尋思甚至是拿來調侃。或許是源於當今社會充滿太多誘惑和迷惑,於是我們把生活搬上了螢幕。在現實有所限制之時,還能從影像中尋找幻覺。《男與女》的劇本同樣圍繞著婚姻家庭與兩性關係延展,但它並未用道德捆綁住電影裡外的人。

螢幕亮起的第一個畫面就是一個女人站在芬蘭冬日的街邊朝向遠方抽著煙,溫婉卻低沉的配樂融化在煙霧縹緲的虛無瞬間似是陷入沒來由的感傷之中,畫面清澈的同時也瀰漫著一股冷冽。

先前看過的一些北歐電影就有形似的觸感,大抵是緩和的低音配樂加以明淨細膩的攝影,遠景鏡頭下空曠的場景和稀少的人群,極少出現紛冗的景緻與綺麗的色彩,多是以冷色調示人,從視覺到觸覺,帶領每一寸肌膚進入影像世界中的冷感地帶。北歐電影的風就像夏日裡的天然冷氣,讓人平靜使人放鬆,所以後來瑞典、丹麥、挪威、冰島、芬蘭就成了我最嚮往的幾個地方。興許是出於這個原因,在赫爾辛基拍攝的《男與女》亦有濃烈的北歐質感,地域的屬性為電影奠基了別緻的格調,冷靜而不造作,充盈而不聒噪。

與影像風格一致的就是電影片名——男與女,也只有此番簡潔的概括才能清楚地看到電影作者在這一宏觀大主題之下所構建的微觀思想,這恰恰是《男與女》與其他同樣主題的電影的不同之處。

一個是帶著自閉症兒子的女人,另一個是女兒患有抑鬱症的男人,他們的遇見就如同在皚皚白雪的樹林中偶然出現的桑拿屋,空無一人,靜默無聲,用以短暫休憩,卸下一身疲憊。在這間桑拿屋裡,李尚敏說:「剛才起來了,發現孩子不在身旁,他不在身邊,我真的以為世界都倒塌了,心裡卻莫名的舒坦。」——這與她最開始送兒子去露營時候的心情一樣,處在左右徘徊的矛盾中。這背後所隱射的含義似乎成了往後他們陷在滿是沼澤的泥潭中舉步維艱躊躇不前的借喻。

八個月後李尚敏和金基弘在首爾再次見到彼此,同時電影也讓我們看到他們各自的家庭和生活的環境。社長的職位具有「壓力」的象徵意味,家庭也不令她順心,除了兒子的病狀以外,尚敏丈夫著襯衫戴眼鏡的形象顯然是一種拘謹的指代。另外一邊,基弘有著一位年輕的妻子,但卻暴躁、多疑、情緒起伏不定,他們的生活亦充滿各種分歧。因此尚敏和基弘每一次見面、每一次相處的時光就成為他們能暫時躲避乏味現實的唯一路徑。

影片將尚敏和基弘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中的構圖呈現得美好而且融洽,兩個人的狀態如同熱戀中的情侶一般赤誠。諸如尚敏要去釜山工作,基弘就陪她一起坐上列車一路送到釜山;尚敏剝了一隻雞蛋塞進基弘嘴裡,他用嚼著雞蛋的嘴吻她,她絲毫不嫌棄;基弘在電話裡一句「我只是想聽你的聲音」,她便馬上趕回去見他……他們之間充斥著甜膩的空氣,但與熱戀情侶不同的是,他們之間沒有過多冗餘的對白,只是閒言碎語地聊,留白之處全用輕柔舒緩的音樂和親昵溫柔的目光補足。

電影用慢節奏拉鋸著他們情感中的克制和隱忍,放慢的節奏並未使電影顯得拖沓和空洞,正因為有了緩慢漸入的鋪成,才讓男女主角的情緒得到了緩衝。而這晦暗不可言說的壓抑就是源於他們的生活現狀,是理智圍困住他們,是卸不掉的重擔壓制他們。尚敏和基弘之間總是存在著一道門,服裝店的透明玻璃門也好,酒店厚重的木質門也好,這道門象徵著隔閡或芥蒂,成為一道難以逾越的圍欄,阻礙他們順利見到彼此的不是他們本身,而是困窘的現實。

從赫爾辛基到首爾,原本素麵朝天穿著隨意的尚敏因為職業的需求換了髮型,化了妝,改變了造型,常去窗邊透氣,常抽菸。基弘則是常在車上倒頭就睡,露出滿臉疲憊。導演藉以一前一後的細微變化展現出兩個部份的差異,潛移默化中顯現出現實生活為他們帶來的疲憊感。導演李胤基在男女關係微妙變化的處理上並不像洪尚秀的作品那樣滲出強烈的戲劇感染力,可是這些微小輕細的差別依然精準地刻畫出了人物的真實狀態且毫無刻意夸誕的跡象。

《男與女》的情色戲份往往比其他橋段更具張力,可是氣氛的渲染讓情色並不源自洩慾的需求。置身事外的人無法想像他們每一次打開門的瞬間多艱難,門的背後,男人和女人在無措和掙扎中惺惺相惜,赤裸相擁的身體是褪去繁複冗雜後的坦誠,也是揭下疲乏困頓後的釋放,溫暖的臂彎用以棲息,炙熱的胸口帶來安寧。基弘說:「每次我們見面,就好像在旅行。」——他們在海邊依偎的場景似是柔軟的沙灘和無際的海岸也在憐惜他們。

電影的結構分佈清晰,但是段落之間的相互關係也可以轉換成不同的因果條件。片頭30分鐘和片尾15分鐘在芬蘭,中間部份在韓國,可以看作是起因、經過、結果的常規順序,也可以將在韓國的部份看作現實即起因,開頭和結尾的芬蘭則是對抗現實的理想世界,也是結果。因而從電影第一幀就襲來的傷感情緒不再顯得毫無根據,影像的呈現與故事的進程就是一個完整的循環,現實與理想在其中穿插並行。

一年後尚敏又回到芬蘭,同樣的赫爾辛基的街景和雪地,再次遇到基弘,但終究還是淪為一場無疾而終的相遇。人類誠實面對自我意識迸發的慾望,卻難以棄置生活賦予的壓迫,難逃窘迫現實套制的枷鎖。尚敏見到基弘的時候,他正與他的女兒和妻子在一起,而當尚敏接到丈夫和兒子打來的電話也哭得泣不成聲。在無解的人生面前,自我終究是微弱渺小的存在,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那般讓人無奈。

從結局看來,《男與女》未能避免落入俗套地向現實妥協,但其主旨並非依建於責任與倫理的道德層面。或者說,在電影依照劇本設定進行故事推進的過程中,同時也在建立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相互博弈,但並不存在界定是非對錯的意味。

人生的艱難很多時候就是源於傳統觀念灌輸的思維,我們活在這樣那樣的制度和規則當中,無法掌舵自己的方向,在固有的模式中喪失追求和理想,在社會的定律中迷失自我,依照現實強加於人的標準過活,將自我複製成了其他人,因囚禁在現實中而忘卻了內心的訴求和本能的慾望。

其實片中不缺乏男女主角與孩子相處的場景描寫,他們沒有逃避責任,可是令人窒息的生活仍是需要一個用來躲避和透氣的港口,林叢中的木屋,裸露的身體,越過高山所見的平原,落地窗觀景台外燈火閃爍的夜晚,另一個溫柔的眼神……就是出口。

現實與理想難以並存,理智與情感的矛盾無法權衡,如果忠於內心背棄規則是罪,那理性得喪失情感的人同樣可悲。《男與女》就有著揭開現象看本質的意味,它向我們證明在繁瑣的表象背後,事件的誘因不過就是男與女。處在相對位置的我們,因處於各自人生的不同年齡不同階段,必定會產生不同的認知。無論遭遇與否,選擇何種,都不要忽略了最簡單最真誠的發自內心的聲音。

遠景的拍攝和存在於渺茫中的男與女,有一種化繁為簡的潔淨視覺。是一種略去婚姻枷鎖,略去生活困頓,略去日常瑣碎,略去制度規則,略去衝突是非後的極簡主義的理想世界,只存在男與女兩種性別。

繁複如果可以省略,世界只剩下男與女。核心不可免俗,但卻一再克制,一再隱忍,悲傷但不淺顯,積攢的火焰在內心爆發。首爾距離赫爾辛基7057公里遠,那裡又冷又乾淨。可能有一天當我們也厭倦了眼前的一切,拖著一身疲憊也想往那裡飛,空茫的雪裡只留得下純粹。

文章首發於【www.dumovie.com / Dumovie APP / 公眾號:Du電影 2017.1.19推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