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那位喬治·貝利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文 － 周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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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一定要看的電影是《生活多美好》。

我是個老派的人，雖然也曾在平安夜和朋友們窩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刷過《真愛至上》和《聖誕夜驚魂》，但如果論及最愛，還是會回歸到1946年的老片子裡去。一年到頭，想感慨和吐槽的事情太多了，聖誕夜之時反而想平靜和溫暖一些。我有一位特別喜歡的博主曾經在她的部落格上寫道：「年輕時還會嚮往有點扎手的勁兒，老了就知道主流吃香的還是暖心派。」大概我已經到了這樣的年紀，所以哪怕明知道生活怎麼可能多美好，卻仍然要儀式化地在這一天重溫這部電影。

這一次的重溫顯然有目的，我從高中起有一位很特別的好朋友，這裡就叫她大寶好了，我的大寶貝，她說自己從小學開始就做班長，所以最擅長也最喜歡照顧人，和她待在一起，最大的感受就是舒心，她會體貼地照顧到幾乎每個人的情緒。大學時她還選修了心理學，從此以後就理所應當地成了所有人的心靈發洩對象，她說自己聽來了很多故事，了解到每一個光鮮個體背後的心酸和痛苦，太多人在她面前卸下防備，在她跟前哭得稀里嘩啦，她說為擁有這樣的信任和被依靠感而感到幸福。

不過有一點的是，大寶幾乎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老家那座四線小城，總找她傾述的老同學，多是假期時回到家鄉，找她出來敘舊時所帶及而出的感嘆，無非是那些大城市生活中不如意的抱怨，以及孤獨路途上的迷茫和無解。但疏導歸疏導，其實生活的煩惱誰又可能沒有呢，大寶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做了一些安慰式的工作罷了，大多數人最後還是會回到自己的生活軌跡里去，還有一些人會以「好啦，謝謝你聽我說這些，你就好啦，待在最熟悉的地方輕輕鬆鬆，生活自然是要少一些煩惱」來結尾，大寶每次聽到這裡都愣愣的，也不知道該反駁還是解釋什麼。

我是一個愛到處走走的人，一有時間就會去旅行，每次都記得給大寶帶一份禮物，可大寶卻跟我說她什麼都不要，只想得到一張我寄來的明信片。大寶有一次這麼跟我說：「那些不同地址的郵戳就好像是某種寄託，我大概是借你的眼睛去看了這個世界吧。」

我當然問過她既然想，為什麼不也親自出去走走呢，她總是回答我說沒有時間。又因為家庭關係的緣故，大寶今年都26歲了還和爸媽住在一起，她說這是節約生活成本，再說了，她在家其實還承擔著維繫父母關係的職責。

不過大寶最近有些異樣，老跟我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直到有一天她從老家坐動車跑來，迫不及待地要和我聊天排解，言語間能感到她的焦躁，但確實在她身上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件，甚至連具體的煩惱都很難一一指出。也並非是要去幹涉或鼓勵什麼，只不過看她正在猶豫的模樣，我決定跟她一起看這部電影，並且提前告訴她說這是一部講述平凡小鎮青年的故事。

2

《生活多美好》其實是在試問這樣一個問題：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了你，會怎樣？

有多少人遇到這樣的問題會脫口而出：「不會有任何改變，少我一不少，多我一個好吵」？

畢竟人的終極孤獨感和自我懷疑本源太強烈了，我常常自嘲地告訴自己說，人都是渺小的，一個人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呢，不過是滄海一粟。小鎮青年喬治·貝利也曾這麼想，所以正遭遇人生低谷的他決定在聖誕節前一晚去死。結果哪知這片子是奇幻走向的，整個電影裡有一位從來沒露過面，但卻一直充當旁白的話癆「上帝」始終注視著我們的男主角，他派一位怎麼看都不像天使的老天使來拯救男主，並告訴他說像喬治你這麼優秀的人，從小就招人喜歡，是因為你本身就是為了拯救那些不幸的人而存在的。這種思維模式在我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但事實是當老天使帶著喬治貝利回到「如果這個城鎮從來沒有過喬治」的場景里時，他才真的明白是自己使這個世界變得不一樣了。

喬治都做了些什麼呢——他小時候為了救親弟弟而把左耳弄聾了，但弟弟長大後卻成了舉世聞名的英勇空軍，在戰爭中使得一整艘船的無辜百姓免遭空難；他也曾在打工時，幫因牽掛孩子而配錯藥的藥劑師老闆，從而無形之中救下了一個急著買藥的孩子；他為了跟當地資本家對抗，放棄了自己一直以來要去紐約唸書和環遊世界的夢想，卻在小鎮上建立起了實惠又貼心的「貝利村屋」，窮人們終於可以擺脫奴役，過上相對輕鬆的日子……這一切都是在影片結尾處老天使帶喬治回顧往生時才一一道出的，他興許認為自己過了平淡的一生，從沒離開過小鎮半步，但那些在有形和無形中接受過自己幫助的人，卻都紛紛離開小鎮，先後飛黃騰達，想來也知道他內心的無奈和不解。暖心的故事自有暖心的結局，最後喬治欣喜地回到了他自殺前的時空裡，決心哪怕是坐牢，也要承擔起由自家銀行所犯下的疏忽——因為他見過如果沒有自己的城鎮，那裡只有人與人之間劍拔弩張的緊張和距離感，只有滿城被資本家投資賺錢、無休止的夜總會，只有唉聲嘆氣在昂貴出租屋裡度日如年的平民百姓，甚至只有弟弟年僅九歲的小小土坯墳墓（九歲那年如果喬治不在，就沒人會出現救冰湖裡的弟弟）和一堆因為戰爭而無辜死去的船客……喬治在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卻沒想到被鎮上湧來的所有人，以主動捐款的方式替他度過了危機。這是最為感人的一幕，那位被授予軍勛的弟弟也趕回來，高舉酒杯說「敬喬治——鎮上最富有的人」。

看完電影的大寶哭得梨花帶雨，她罵說我居心叵測，我們其實什麼也沒說，但我想大寶已從我們兩人心知肚明的默契中，得到了答案。

3

從不低估每一次選擇，哪怕是小到不值一提的邊角事。

大寶在我最難堪的時候曾經安慰過我說：「事情如果不夠好，一定是你還沒等到最後」，我當時權當她在做心理疏導，她還特地舉例說如果不是因為她做了那麼多年的班長，溝通了那麼多年的師生關係，最終不會選擇攻克心理學專業，現在更不會以此作生計本錢，「好像常常是那些無關緊要的瑣碎，反而成全了我們現在的自己呢。」

我順著她這句話往自己生命的源頭軌跡走去，卻發現好像真的在逐漸印證她這句話。我現在生活中很大一部份經濟來源自寫稿，這可能在我高中的同學眼裡看起來是理所應當，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整個小學和初中階段，因為不會寫作文也寫不好文章，還發生過極端的自殘事件。好在我還有個通情達理又擅於引導的母親，是她讓我對作文這件事從懼怕到熱愛的，這中間的路途絕不是順其自然，而是無數次放棄與哭鬧換來的得心應手。

我跟大寶說你真像喬治·貝利，你可能真是我們這屆同學裡最「富有」的人，你知道幾乎我們每個人的秘密和心事，守護故事和煩惱就像守護城邦一樣偉大，可我還是忍不住感慨喬治·貝利的犧牲，縱使結局那麼美好，可如果有來生，我希望他能完成自己的夢想。

大寶在週日的晚上連夜趕回了家，她走時雖然仍一臉疑惑但卻似乎多了幾分篤信。凌晨兩點時她截了一張知乎留言圖給我看，她前幾天去回答了一個有關心理諮詢的問題，卻有一位不知名的網友在看了她的回答以後評論說：「你一定是個難得的好人」。

「他好像回答了我心中的疑惑誒，我其實在看電影時就一直想問這個問題：為什麼上帝有時候不給好人以回報？也許上帝讓你成為好人，就是最大的回報了吧。」我的喬治·貝利·大寶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