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林嶺東周」（寫於2005.07）

一年以前，如果你問我，我最喜歡的香港電影導演是誰，我會脫口而出：吳宇森！老吳和發哥合作的那些槍戰片影響我的整個青少年時期。這幾年，我每年都會看一遍《喋血雙雄》，這幾乎已經成為一種儀式。但是，如果現在你向我問同樣的問題，我會沉吟片刻之後，告訴你：林嶺東！這個決定是我在看完《龍虎風雲》和《監獄風雲》之後作出的。
和老吳相比，林嶺東的個人風格更為強烈而穩定。和老吳一樣，林嶺東也拍過不少應景之作，像《最佳拍檔之千里救差婆》、《雙龍會》（和徐克合導）、《奇逢對手》之類，但林嶺東非常清醒，非常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他總能回到自己的立足點，回到自己的座標。這些年，林嶺東也在好萊塢拍了不少片子，成就不高，但不要緊，謀生而已。不可否認，許多香港導演到了好萊塢，只能是在二線、三線掙扎，但掙錢卻一般比香港多，又托好萊塢的健全的制度，他們也不必像在香港那樣賣命工作。不管怎麼說，林嶺東是香港的林嶺東，也只能是香港的林嶺東。
林嶺東的主要作品的基調都是灰暗而殘酷的，往往令人感到壓抑乃至絕望，但絕望之中，悲憤仍在，豪情未冷，因而主人公仍奮力掙扎、冒死打拼，雖然往往悲劇收場，但情懷已盡，夫復何求！和吳宇森、張徹一樣，林嶺東的作品也是極度男性化的，但寫情陳義，細微之處，皆勝吳、張二人，所不逮者，豪氣不及吳，而悲壯不如張。總的來說，吳、張都是極度張揚的，而林嶺東稍為收斂，也比較注重細節，不像吳、張對細節處理常有草率了事的作風。
林嶺東是憑其「風雲系列」在香港影壇揚名立萬的，很多人也只熟悉其「風雲系列」。 「風雲」之後，林嶺東的名聲漸弱，而吳宇森「英雄系列」、「喋血系列」之後，又在好萊塢取得驕人的成績，聲譽日隆，儼然電影大師了。所謂「風雲系列」，一般指《龍虎風雲》、《監獄風雲》、《學校風雲》「三部曲」。實際上，林嶺東還拍了《監獄風雲2》、《聖戰風雲》，但成績不盡人意，論者也少，似乎缺少了進入「風雲系列」的資格。但我認為，《監獄風雲2》還是非常精彩的，周潤發逃獄看望兒子一段，頗為感人。失敗之處，可能在情節的失控上，過度誇張而又缺少張力，少了第一部的「風雲本色」。而《學校風雲》、《聖戰風雲》至今未得觀之，一大遺憾也。
林嶺東的作品，自然首推《龍虎風雲》。周潤發在片中演一個性情中人的警察高秋，被派作臥底。在做臥底過程中，高秋被匪徒阿虎的情義所感動，不忍出賣之，但礙於工作，最後還是把他和他的同夥出賣了，而阿虎始終相信高秋是清白的，在高秋親口告訴他真相後，仍然不忍殺他，最後被警察擊斃。警匪片，大多是以警匪間的鬥力鬥勇鬥狠鬥智為主的，《龍虎風雲》卻一反常態，以寫警匪間的感情為經緯。警方臥底本是一個極其矛盾身份，就工作性質而言，它是高尚而富有犧牲精神的，而就人格而言，以出賣身邊的人為生，它是可恥的、喪盡天良的。所以，臥底的人生是灰色的、壓抑人性的。《龍虎風雲》書寫情義的同時，也準確地拍出了臥底的困境。
與《龍虎風雲》相關的故事，最著名的要數昆汀·塔倫蒂諾的《落水狗》涉嫌抄襲《龍虎風雲》了。其實，老昆汀無所謂抄襲不抄襲，因為他從來就沒是否有認過「抄襲」，只是他沒有付給林嶺東版權費而已。據聞，「《落水狗》抄襲」事件被影迷「揭發」後，老昆汀為了息事寧人，路過香港（一說「專程到香港」）時，特意拜訪林嶺東，兩人惺惺相惜，相談甚歡，彷彿神交已久。「抄襲」事件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與其說《落水狗》「抄襲」《龍虎風雲》，不如說《落水狗》是《龍虎風雲》的重拍版。《落水狗》的故事情節、人物設置基本上脫胎自《龍虎風雲》，但《落水狗》的結構甚為巧妙，而《龍虎風雲》是非常傳統地敘事的。兩者的表現重點也不大相同，《龍虎風雲》用重墨寫情義，直指人心，而《落水狗》更像一個玩酷玩Cult的遊戲之作，老昆汀在片中肆無忌憚地炫耀他的天才。你可以坐下來就《龍虎風雲》和林嶺東促膝談心，但如果你想就《落水狗》跟老昆汀談他媽的的意義價值之類的狗屁東西，老昆丁一定跟你急！
「風雲」讓我們記住了林嶺東，但同時也讓我們忽略了「風雲」過後的林嶺東。其實，「風雲」過後的林嶺東仍然精彩。林嶺東近年導演的《高度戒備》、《目露凶光》同樣是非常精彩的警匪片，其水準不減當年，敘事反而更加圓熟了。但這些片子除了在影評界獲得一定的好評外，票房未能大收。也許正是這種狀況，使得林嶺東不得不遊走於好萊塢和香港之間——需要錢的時候，到好萊塢打份短工，想拍自己喜歡的電影的時候，回到香港來，召集劉青雲、梁家輝等演技精湛的大牌小牌，鼓搗一部又一部的心水之作。
言及林嶺東本人，我毫無意外地發現，又是一個好男人。和很多香港導演一樣，生活中的林嶺東非常低調，也沒有什麼緋聞。和很多香港導演一樣，林嶺東也是愛家又疼老婆的。林嶺東在訪談中曾經非常動情地說：「我太太在我生命里是很有意義的，出場不用多，但可以影響到決定性。」作為悲觀主義者，林嶺東還是一名佛教徒。他的影片中，也隨時可見悲憫的情懷。
再說幾句題外話。就我所知，香港導演差不多是香港最優秀最老實的男人群體。這幫人勤奮學習、努力工作、熱愛家庭、不鬧緋聞，吳宇森、林嶺東、徐克、程小東、馬偉豪、劉偉強等皆可為表率。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