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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不住的誘惑 A Man and A Woman

男与女/男和女/AManandAWoman

6.8 / 667人    115分鐘

導演: 李潤基
演員: 孔劉 全度妍 朴秉恩 李志勳 鄭善京 金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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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reen

2016-12-19 04:44:13

長文慎入 | 生而為人,註定要受自由之苦


這部電影有一個直白的標題,不是《她與他》,不是《傲慢與偏見》,不是《志明與春嬌》,是《男與女》。男與女,剝離了一切社會意涵和主體性,赤裸如亞當和夏娃,一葉蔽體地入畫,被毒蛇引誘吃下禁果。
據不負責推測,近年來出軌題材的影視作品如雨後春筍,日劇《晝顏》,韓劇《這周,妻子要劈腿了》,還有非典型出軌題材的國產劇《中國式關係》,美劇更不消說,出軌已成為挖掘人性的敘事手段之一。
一夫一妻的社會制度下,公眾對「第三者」的容忍度極低,比如涉及婚外情的明星無不被口誅筆伐,「渣男」「小三」幾乎成為伴隨其一生的名號。但是,為什麼以出軌者為第一視角的影視劇卻受到歡迎?究其原因,一是社會風氣的轉變,「性解放」的理念挑戰了傳統的愛情觀、家庭觀,並與新自由主義勾連,推衍至人人都有自由追求愛的權利。愛可以超越性別、種族、信仰,以及婚姻狀況,也就說你在簡歷的「基本情況」里填寫的項目都可以被超越掉,戀愛大過天啊!
但這並不足以撼動以家庭為單位的社會結構,小家要穩定,大家才能「和平崛起」,出軌這種破壞和諧社會之舉決不可能被核心價值觀認可。這也引出了另一個反面——禁忌之戀。越是被壓抑的話語,越是容易勾起求知慾。為什麼觀眾會對禁忌之戀興緻勃勃?除了戲劇性外,出軌題材的主角往往是觀眾慾望的投射,主人公克服重重困難,掙脫世俗的韁繩,在情愛的莽莽平原上裸奔。要說明的是,觀眾的慾望並非出軌,而是對純粹愛情的渴望,拋卻一切成見,成就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暢快淋漓。
在分析電影前,先引入幾個概念,即弗洛伊德所主張的「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毫不保留地追求身體和心靈的滿足;自我壓抑本我、調試本我,以適應環境;超我是對社會道德規範和主流價值判斷的絕對服從。
借重弗洛伊德的「靈魂溯源法」,回到電影,先從人物關係談起。


1.文姝與基弘:一個愛而不得,一個愛而無能

男主基弘的女兒患有自閉症,而他的妻子文姝,按照文姝媽媽的話說:「情緒起伏很大,被害意識很強,年紀輕輕就嫁為人婦生了孩子,每天只知道看著老公生活,還沒長大成熟而已。」可見文姝基本沒有什麼社會歷練,剛走出父母的庇護又立刻被丈夫「託管」起來,還沒「長大成熟」就生下女兒宥琳。雖然從她照顧宥琳的細節中能看出她非常愛宥琳,但在她「犯病」的的時候,又會陷入一種完全自我的狀態,全然不顧忌旁人的感受,包括自己的丈夫和女兒。
有一個段落很典型:文姝給媽媽打電話時看見廚房裡丈夫在和合夥人聊天,便醋意大發,立刻掛掉媽媽的電話。



之後在晚宴上說一些讓合夥人難堪的話。


心情不好就耍酒瘋,站在露台上不肯下來,賓客們都非常尷尬。



女兒看到她失神的樣子,真·嚇尿了,而她卻像沒事的人一樣抱走女兒,還不忘囑咐賓客們不要走,等下繼續玩。




時隔不久的一天晚上,文姝吃下安定藥物倒在自家洗手間,完全不考慮會被女兒撞見,最後被送去了醫院。


在醫院裡,文姝的媽媽反過來安慰基弘:「不要自責,這不是第一次了……」岳母把文姝和宥琳一塊接回了老家,才有了男主陪女主的釜山行。
文姝無疑是基弘最大的負擔,她完全依附於丈夫,不具備自我料理的能力,在育兒上非但沒有盡到責任,還時常捅婁子,最終都要由基弘來收場。但文姝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狀態,也部份因為基弘。他曾對發小袒露心聲:「總感覺我活著是可有可無的」,而對方的回應是:「你從小就有點這樣。」電影裡沒有出現基弘的家庭背景,但這一幕卻表明,基弘原生家庭的愛是缺席的,他認為自己「可有可無」,這是很嚴重的疏離感。設想在初遇文姝時,一個熾熱地迷戀著他的女孩,一個需要他保護的女孩,讓他迅速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覺,對妻子無節制的呵護甚至寵溺,造成了二人不平等的婚姻關係。一旦他的給予所有減少,文姝就能立刻察覺。影片後半段,文姝對基弘說:「我很喜歡哥哥,可以說喜歡得過頭了。但我需要一個把我當成女人的男人,我並不是想要一個監護人。」她深知二人的關係是責任多於愛,卻無法像一個成年人一樣解決問題,到頭來還是一味索要,要求對方為自己做出改變。
文姝對基弘,是愛而不得,越得不到越是極力索要,把對方逼入深淵。基弘對文姝,是愛而無能,他傾盡所有,卻沒有按照對方想要的方式給她愛,也手刃了自己。


2. 基弘和尚敏:情愛面前沒有高手

看到豆瓣友鄰說,基弘是一個「撩妹高手」,但在我看來,他的行為更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去尚敏上班的地方等她、偷偷買票陪她去釜山、發一些可回可不回的簡訊,結果真的就被尚敏直接刪掉了。上面的分析提到,他用婚姻來彌補原生家庭的缺憾,卻在婚姻之外找到缺席的愛情。在這段婚外情中,可以說基弘是先被撩的那個——先搭訕的是尚敏,提議去營地的也是尚敏,在驅車路上基弘沉默無言,尚敏問他:「你平時也這麼沉默寡言嗎?」這句話並不禮貌,尚敏跨過了陌生人的模式,建立起更進一步的溝通關係。大雪封路,尚敏選擇留下陪他,既可以解釋為「義氣」,也可以看作順水推舟地接近。雖然到森林裡散步是基弘提出的,但尚敏爽快迎合,漸漸走在他前面。
在木屋裡,是尚敏吻住了基弘。


當尚敏突然中斷熱情,望著窗外的雪發愣時,基弘也跟著停下,並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衣角撫平;但她又開始尋求溫暖時,基弘也跟著被點燃……可見一開始尚敏是主導者。
但尚敏並不想開啟一段戀情,只是理智恰好走失,聽任肉體自由行動。在首爾,她工作體面,家住漢江邊的高級公寓,丈夫一表人才,還上電視分析現代人的精神壓力,也算是公眾人物。但在芬蘭,她全心全意地扮演母親的角色,兒子宗華患有抑鬱症,智力不正常,有時會動手傷及她。平日兒子在身邊,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兒子不在時,她內心充盈的部份被突然抽空,那一刻,她不再是時尚公司的社長,不再是妻子,不再是母親。倫理、道德、責任,這些在文明社會中才有效的標籤紛紛掉落。在茫茫白雪中一所僻靜小屋裡,身心俱疲的她下意識地還原成「本我」。
經常見到一個辯題:「精神出軌和肉體出軌,你比較能接受哪一個?」這本身是一個偽命題,肉體出軌意味著精神早已下線,而精神出軌也會導向肉體失控,這兩個概念本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再舉一個例子,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犯錯的人不是因為他是男人,而是因為他選擇了感官的愉悅,而非道德的恪守。
因此,木屋裡發生的一切,是理性出走所引發的肉體失控。誰撩誰並不重要,情愛面前沒有所謂高手,都是與本我鬥爭後敗下陣來的loser。


3. 基弘:慾望的存在,正是為了印證匱乏

《男與女》是一個愛情故事,卻無一不在訴說孤獨。

基弘從一開始的木訥寡言,到後來的「臭不要臉」——跟蹤尚敏、簡訊騷擾、三番五次去人家單位搞事情……一步步瓦解了尚敏的心防,卻在她拋夫棄子後不辭而別,這麼看是個大寫的渣男。
但是回到他與文姝構成的家庭里,年幼的女兒患有精神疾病,而妻子更是共建和諧家庭的豬隊友,他不得不枕戈待旦,應對隨時可能爆發的家庭危機。而尚敏似乎具備了他對一個妻子的所有幻想,細膩、成熟、體貼,有著和他一樣的心靈痛感。在尚敏那裡,他終於可以不做自己。比如在列車上咬住尚敏剝好的雞蛋,表現出與年齡不符的幼稚。

然則年齡無非是社會約定俗成的標籤,三十要而立了、四十要不惑了,但一個數值又如何能限定人生。
在這裡要表白孔劉的演技,從遭遇中年危機的陰鬱男子到眼神清澈宛如雀躍少年,他在兩個狀態間切換自如,非常經得住大特寫。不能因為幾幕大尺度的床戲就斷定本片「除了肉慾就是肉慾」,情感的表達是細碎綿長的,發生在指尖碰觸時、眼神流轉間,需要去體會和捕捉。「愛你就要讓世界都知道這片魚塘被你承包了」是粗製濫造的偶像劇才會有的橋段。

基弘身上所背負的責任要比尚敏沉重得多,整個家庭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然而他對文姝和宥琳長久以往的付出總是得不到正向反饋。所以每次出現家庭危機後,他都要逃向尚敏,無論是發簡訊也好、去守著她也好,孤獨的靈魂要有一個棲息之所。但是,當女兒宥琳給他一個擁抱後,被愛的感覺和責任感再度浮現,這個家庭的巨大缺口終於有了一絲縫合。

基弘和尚敏的情感有許多錯位,錯位疊加導致最後不歡而散。基弘在酒店房間門前久久徘徊,他此時內心是撕裂的,一方面對家庭尤其是對女兒的責任感令他愧疚,一方面對尚敏的依賴已是 「上癮」,他知道自己一旦踏進那道門,就會再次失去理智,情不可自己。最終他選擇了回到「現實」。


4. 用時間來切分夢境與現實

康德認為,時間和空間是人類感知世界的方式。我們往往只關注空間場景的轉移,卻忽視了時間的流逝。忘記了時間,亦是模糊了現實。電影子次出現時間的意象,用以標誌夢境和現實的區隔。夢註定要醒來,也暗示了結局的悲劇性。
第一次是尚敏請基弘吃飯,餐廳響起鐘聲報時,尚敏仍要掏出手機看一眼,發現基弘望著她,便解釋說:「以前不這樣,一到這裡就養成總看錶的習慣,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也沒有個時間觀念。」基弘回應:「我懂,我也是過來人。」


第二次是二人在酒店偷情,尚敏問:「大概幾點了。」基弘要去拿手錶,尚敏攔住了他,說:「不用了,不知道更好」。

第三次是回到芬蘭,親眼見到基弘和家人相處的樣子,尚敏乘計程車離開,大哭一場後和司機下車抽菸,此時她問起時間,司機要幫她去看時,她又說了那句話:「It’s OK. I don』t need to know. It’s better not to know.」(不知道更好)


第一次時間意象出現:芬蘭地處北歐,白晝最長的時候達21小時。由於體會不到月生日落的規律,常常要看錶來確認是「am」還是「pm」。尚敏初到芬蘭還沒有適應,保留著在首爾的慣性,要分辨出個所以然。而基弘則很泰然處之。
這一個細節也為後來木屋的情節埋下伏筆。一個陌生的時空,往往會影響一個人對世界的感知,而人又是從對世界的感知中進行自我建構的。因此,在木屋裡首先迷失自我的是尚敏,因為時空的轉移對她的影響更大。
第二次時間意象出現:尚敏從商務宴會上離席,到酒店赴約。對空間的感知仍舊能夠提醒她,這是一個曖昧的場所,一次自毀的行動,一段不切實際的感情。但彷彿只要不知道時間,就可以一直睡下去,繼續沉浸在歡愉里。
第三次時間意象出現:如果說在酒店刻意忘記時間,是因為不想回到現實,在芬蘭的計程車前不想知道時間,則是接受了現實。尚敏遠赴芬蘭,內心仍舊有不滅的希望,看見文姝和宥琳時還不能動搖她的決心。但當她來到餐廳,看到基弘對著家人溫暖的笑容,她選擇了放棄。
她對司機說,It’s better not to know. 她不再執著於把握時間,現實已是如此,知道多一分焦慮多一分,不如歸去。


5. 自由之苦

生而為人,與動物不同之處在於,動物求「生存」,而人類求「存在」。我們常說「怒刷存在感」,實際上是指要創造意義。意義的創造具有前提,首先把自己打磨成嵌入社會大機器的零件,只有置身於這個運轉機制,人的行為話語才能被賦予意義。
如果換一個結局,基弘和尚敏最後走到一起,道德和責任的重量同樣會不斷碾壓情感,終究逃脫不了既定的框架,他們所作出的所有努力,未嘗不是在削足適履、殺頭便冠。
反過來說,人才是自由的動物,我們可以選擇不為感官所奴役,按照道德法則做出選擇。在我們遵守規則時,我們自己也正是規則的制定者。但是誠如薩特所言:「人註定要受自由之苦……」
禁忌之戀明明有悖倫常,作為影視作品卻能夠被普遍接受,是因為影視作品的「造夢屬性」。只有在夢裡,你才可以拋卻一切羈絆,沿著缺席的在場,抵達慾望。

公號:樂多(搜索「duofunny」可找到)
介紹:不定期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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