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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極樂園--Westworld S1

西部世界第一季/西方极乐园

8.5 / 530,490人    6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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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a

2016-10-17 02:44:22

血漿與裸體背後還有什麼?極端年代中的HBO神劇《西部世界》


10/20日更新:
謝謝大家的支持和鼓勵!其實劇集沒完結就寫劇評挺容易被打臉的,特別是《西部世界》這樣的懸疑劇。這篇是看完第二集後腦洞大開隨便聊聊,後來看到第三集,就有點可能會被打臉的預感了,所以先聲明一下本文和後面的劇情無關。接下去還是繼續追劇,只盼編劇們好好填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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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部名為《西部世界》的美劇火了。「逆天神劇」、「最熱美劇」、「尺度超越『冰火』」……網友給它加上了諸多吸引眼球的標籤,而在豆瓣上,截至2016年10月16日,22000多人的觀影人數還沒拉低它高達9.3的平均分。這部HBO斥巨資打造的劇集開播才兩集,就已有了「年度最佳」的勢頭。

簡單介紹一下:這部劇講的是未來一座以美國西部為主題的樂園,遊客可以在其中扮演美國西部的各種角色,與公園裡作為「接待員「的機器人互動。這些機器人和真人沒有多大差異,扮成了牛仔、警長、土匪、妓女等角色。有的遊客喜歡在樂園中探險、感受西部的「淘金熱」,但更多人則選擇在樂園中放縱慾望,無惡不作,因為受他們殘害的機器人每次都會接受維修並被清空記憶,所以人類無論是殺死還是強姦這些機器人,都不會有任何後果。然而,隨著機器人開始覺醒、意識到人類對他們的暴虐,樂園中很有可能正在醞釀一場革命。

其實這個故事不算稀奇,機器人反抗是許多科幻作品的主題,絕大部份《西部世界》的影評也都聚焦於人工智慧的邊界、機器人的自我意識、人性的善惡,或是尋找劇中的蛛絲馬跡、預測接下去的劇情走向和主題樂園背後的陰謀。在這裡,我就不多去探究看似大反派的黑衣人究竟是人還是機器人、機器人女主角到底從何時開始有了自我意識、樂園管理人員中有沒有內鬼。(其實現在想那麼多也沒用,最終決定權在編劇手裡。)既然這個公眾號的定位是文(jiao)藝(qing),我想說點別的。

作為烏托邦題材的愛好者,我本來是以一種獵奇+膜拜「師兄」編劇喬納森·諾蘭的心態追這部劇的,沒打算寫劇評。但在第二集結尾,創造這些機器人的樂園老闆福特博士的一段獨白戳中了我:

「遊客之所以會重返(這座樂園),不是因為那些一眼就能看到的、花哨的東西。他們回到(樂園)是為了那些細微的東西、那些細節。他們會再來,是因為他們以為自己發現了沒有其他人注意到的東西、某些會讓他們愛上的東西。他們尋找並不是一個告訴他們自己是誰的故事,他們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他們來這裡,是希望一窺自己有可能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段獨白的背景是,樂園裡負責給機器人編排故事線的編劇塞斯莫爾準備設計一系列新故事,故事裡會包括任人玩弄的處女、被隨意宰殺的印第安人,還有活體解剖的恐怖場面。對那些已經對樂園產生審美疲勞的遊客來說,也許只有這些極端的感官刺激會重燃他們的興趣。當然,可能未來有一天他們又會厭倦這些。

塞斯莫爾得意洋洋,但福特博士離開否決了他的提議,說出上面引用的這段話。他告訴塞斯莫爾,要吸引回頭客,靠的不是不斷增加新刺激、滿足人們施暴的慾望,而是需要通過微小的細節激發遊客的好奇和感動。福特博士還說,設計出那些色情暴力的情節只會暴露出塞斯莫爾自己的本性。有趣的是,塞斯莫爾的名字Sizemore正是「尺寸更大」的意思,形象地表現出他追求「更多、更大、更刺激」的心態,而他在劇中性格暴躁、滿口髒話,也與他筆下極端的故事相對應。

在我看來,福特博士和塞斯莫爾的爭執正是此劇的一條主線:這部劇表面上聚焦了人與機器人的矛盾,但實際上,塞斯莫爾代表的露骨、極端、刺激和福特博士代表的含蓄、微妙、冥思可能是劇中的另一大矛盾衝突。

《西部世界》乍一看充斥著塞斯莫爾的熱衷的墮落和放縱。因為遊客被配備了只會殺當機器人但殺不死真人的槍,所以遊客擺脫了殺人的罪惡感,時常「一言不合就開槍」。看似男主角的機器人嚮導泰迪就一次次意外死在遊客的槍下。樂園的工作人員也縱容遊客的暴力行為,甚至當疑似反派的黑衣人在樂園中屠殺機器人時,工作人員也對他的行為視而不見,沒有注意到黑衣人正在醞釀某種陰謀。

同樣,不少遊客把樂園當成了妓院。人類男主角還沒進入樂園,就被前來接待的機器人小姐暗示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他那放蕩不羈的朋友之所以帶他來樂園玩,就是想讓道德觀念極強的男主角放鬆一下,釋放一下「本性」且不需要承擔任何後果。

血與性,這是「西部世界」這座虛構樂園的賣點,也是《西部世界》作為一部HBO劇集的賣點。作為付費電視台,HBO出品的劇集素來少有「家庭向」電視台的諸多禁忌,以大尺度著稱,《冰與火之歌》就是一例。在關於《西部世界》的新聞報導中,就不乏「著名女星全裸出鏡」、「臨時演員合同標註群演需要裸體出境完成高難度動作」等字眼。(該劇開頭兩集可以證明,群演確實簽了這種合同,但場面遠沒有媒體鼓吹的那樣香艷。不劇透了,自己看。)在某種程度上,觀眾也在期待喬納森·諾蘭等該劇真正的主創人員像劇中的塞斯莫爾一樣,不斷炮製出新的感官刺激,給螢幕前的觀眾提供一點廉價的娛樂。

但也像塞斯莫爾一樣,如果編劇想靠感官刺激來留住觀眾,最後只會走進一條死胡同。因為喜新厭舊的觀眾很快就會覺得所謂的大尺度不足為奇,轉而期待更大的刺激。以近年來影壇層出不窮的續集為例:經典的《侏羅紀公園》只需復活恐龍就會得到觀眾追捧,而《侏羅紀世界》不光建成了完整的恐龍公園,還要把霸王龍、迅猛龍等最可怕的恐龍混合在一起,造出怪物般的暴虐霸王龍(注意《侏羅紀公園》的原作者正是老版《西部世界》的導演/編劇麥可·克萊頓)。《猩球黎明》已不能滿足於《猩球崛起》中猩猩與人類的對決,而是讓猩猩組成千軍萬馬、怒吼著騎在馬上拿機關槍掃射人類。《X戰警》系列不再糾結於處於社會邊緣的變種人的處境,而是玩起時空穿越,把前傳後傳壓縮到了一起。漫威的《復仇者聯盟》系列更是不願止步於正義戰勝邪惡的套路,先是讓英雄意識到最大的敵人是自己(《鋼鐵人3》),再挑起內戰,讓自帶主角光環的各路英雄對打,就連像螞蟻一樣小的蟻人都有了突然變身為巨人的本領(《美國隊長3》)。

即便如此,觀眾還在挑刺。比如號稱「最污」的漫威電影《死侍》說白了只是個傻白甜的英雄救美故事;《美國隊長3》的內戰與和解都不合邏輯;《侏羅紀世界》少了老版《侏羅紀公園》的新意;《X戰警:天啟》的反派看似酷炫實則智商捉急;《蝙蝠俠大戰超人》把原本可以拍成好幾部電影的情節壓縮到同一部電影裡令人難以消化,等等。人們總好奇被拍濫的超級英雄題材還能玩出什麼花樣,有時他們會眼前一亮,但更多時候他們會在一時舒爽之後提出更高的要求。

就像這些在螢幕上造夢的編劇一樣,創造「西部世界」樂園的福特博士同樣面對著不斷推陳出新的挑戰。但他認為答案不在於增加刺激,而是在於不斷充實故事的細節,打動人心而不是試圖滿足無底的物慾。目前,我們還不知道福特博士在下一盤什麼大棋(他在第二集結尾表示正在建造一座教堂,不知是否想通過樂園達到什麼道德上的目的),但他為了實現自己的最終目的,在機器人的程序中植入了「冥思」的機制,讓機器人獲得回憶往事的能力。這段程序讓機器人記起曾經被樂園遊客凌辱的經歷,使機器人在情緒波動中擺脫工作人員的控制,可能也正是機器人反叛的根源。

無論福特博士是否故意想讓機器人叛亂,回憶的能力確實讓它們變得更有人性,而這些人性的表現可能正是福特博士所說的、可以激發遊客好奇和愛慕的「微妙細節」。劇中,樂園的一名女工作人員在看到一名機器人妓女「冥思」的表現後情不自禁地親吻了她,對樂園沒什麼興趣的人類男主角則在第二集結尾時被機器人女主角吸引,而女主角正是樂園中最古老、經歷最多的機器人,可能已經有了自我意識。

《西部世界》的主創喬納森·諾蘭等人可能也和福特博士一樣面對困境:如何在最初的震撼之後維持觀眾的興趣?他們強調福特博士和塞斯莫爾的分歧,可能也暗示了他們的真正追求:不是拍一出充斥著血漿和裸體的成人劇,也不只是拍一出特效炫酷、情節複雜的科幻懸疑劇,而是深挖細節,在情感上打動觀眾,甚至反思人性。也許,他們想要探究的正是福特博士和塞斯莫爾的根本矛盾:**科技、商業的發展極容易滿足人的物慾,但短暫的滿足只會帶來空虛和窮奢極欲。在這樣一個崇尚極致的短頻快世界,含蓄、微妙的表達是否還有一席之地?人是否還有可能被觸動心弦,是否還會追憶往事,是否還有閒心低頭冥思?**

這一矛盾不僅存在於科幻大片中。看看身邊就會發現,我們從未像現在這樣需要福特博士所說的挖掘微妙細節的能力,但我們也從未像現在這樣難以獲得這種能力。我們生活在塞斯莫爾的世界:英國曆史學家霍布斯鮑姆曾在「年代四部曲」中把20世紀稱為「極端的年代」,因為無論是一戰二戰還是美蘇冷戰,20世紀的世界被種種極端的「主義」撕裂。而21世紀才開始了十幾年,這種撕裂也許不再發生在國家和國家之間,但卻發生在了社會內部。

美國媒體常常哀嘆,美國政壇在近年來越發兩極分化,左與右之間的鴻溝變得不可逾越,20世紀的兩黨合作彷彿變成了政治神話,取而代之的是派別的固化和無盡的謾罵。與之對應的是美國社會的分化,白人與非白人、年輕人與老人、富人與窮人、城市人和鄉村人,他們有著不同的背景和信仰,從不同的媒介獲取資訊。皮尤研究中心9月13日發佈調查稱,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和支持者在25年來從未像現在這樣分歧巨大。而在英國脫歐公投中,在歐洲右翼勢力的復興中,在從中東蔓延世界的宗教極端主義中,我們也能看到類似趨勢。中國的情況可能與西方不同,但分化同樣存在——譬如從《北京摺疊》引發的討論來看,無論書中人物還是真實讀者,不同的中國人顯然像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這種撕裂助長了極端的言論。人們不願接觸不同的觀點,其結果便是,越發堅定地相信自己認可的觀點,難以理解其他人。這次美國大選可以說是溫和派的末日,特朗普的言論被公認為極端而具有煽動性,但自由派難以理解「特朗普現象」、將特朗普的支持者視為敵人和白痴,同樣也可被視為一種極端。

沒有耐心、不願妥協、邏輯粗暴,這樣極端的政治文化像塞斯莫爾在「西部世界」設計的故事線一樣,利用的是人性中所謂的「本我」:恐懼、憤怒,不經大腦思考,也缺乏同情心這樣更為微妙、複雜的情感。訴諸感官的政客往往聲嘶力竭、語出驚人、用詞絕對而缺乏周轉餘地,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才能激起毫無保留的狂熱支持。和電影一樣,政治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娛樂,奪人眼球的往往不是理性的討論,而是謀殺、通姦之類的花邊新聞,而從這次美國大選中接連不斷爆出的醜聞來看,參選雙方顯然深諳此道。

我們需要的顯然是另一種政治文化。對世界更有利的當然不是人身攻擊和信口開河,而是理智、理解和中庸。自古希臘以來,這就是最理想的政治形態,但它幾乎永遠存在於人們對過去的懷念和對未來的嚮往中,而不是在現實的實踐中。

這種理想中的政治應該如何實現,古往今來有很多人討論過。但我認為福特博士對「西部世界」的期待同樣適用於政治:觀察細節、理解微妙、分析複雜的事物,而不是只能接受極端的觀點、簡單粗暴地看表面現象、急於得出結論。保持情感上的敏感,而不是被極端的情感左右。更重要的是,相信人擁有的不只是動物捕食、交配的本能,更有高尚的理想、克制和悲憫。

我不知道福特博士是否真的有能力把樂園改造成他想像的那樣,也不知道喬納森·諾蘭的團隊是否真的想寫出《西部世界》的哲理而不是僅僅靠尺度和畫面吸引觀眾。但我認為,第二集中塞斯莫爾和福特博士的矛盾確實折射出了「西部世界」作為遊樂園和電視劇的雙重矛盾:既要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刺激消費者的需求,又肩負著大眾傳播的道德使命。而這種矛盾也與我們日常生活中的遭遇相對應:我們很容易通過消費獲得感官上的滿足,但這種簡單的滿足非但助長了渴望極致的慾望,而且正在深刻地影響著我們的政治生活和我們所處的世界。

解決這一矛盾的責任,很大程度上落在了創作者的肩上。今天的世界上當然還存在許多複雜、微妙的文藝作品,它們有忠實的受眾,但往往趨向小眾,而那些所謂的「大片」無論有多「低俗淺薄」,都在影響更多不同層次的消費者。從虛構的福特博士到真實的喬納森·諾蘭,他們具有通過娛樂產品引導大眾的能力,所以,不滿足於場面和情節上的刺激、深挖細節、鼓勵遊客/觀眾去主動發現感悟而不是耽於享樂,這也許會成為他們最大的貢獻。

本文原載於維木書齋(weimustudy)公眾號。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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