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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控奇幻旅程 Swiss Army Man

瑞士军刀男/尸控奇幻旅程(台)/瑞士军人

6.9 / 133,474人    97分鐘

導演: Dan Kwan Daniel Scheinert
編劇: Dan Kwan Daniel Scheinert
演員: 瑪麗伊莉莎白文斯蒂德 丹尼爾雷德克里夫 保羅迪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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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eakHavoc

2016-09-26 11:15:47

瑞士軍刀男:成年孤獨者的彼得潘


  瑞士軍刀男的最後一個場景和開頭形成了環形敘事,曼尼的屍體劇烈地放屁,從水上漂離了那群來自「正常社會」、用嫌惡眼神看著他和漢克的人。這個場景給我留下的印象尤為深刻,因為在一群神色或驚恐或鄙夷的成年人中間,有一個兒童發出了笑聲,對她來說這個場景是滑稽好笑而非不堪入目的。看完本片後仔細想來,這個環形敘事的安排非常巧妙。平庸觀眾如我,在電影開頭看到密集的放屁情節無疑是會感到尷尬不適的,然而在經過一個半小時影片中對放屁、性慾、無法融入社會的孤獨和stalking這類平常看起來不那麼體面的行為的探討,在看到最後的場景時,觀眾對那具「行為不當」的屍體感覺已經全然不同了。
  「正常社會」有時候很怪異,當一個兒童異想天開,相信仙靈和鬼怪,玩過家家遊戲的時候,人們認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甚至是富有想像力的。而當一個成年人那樣做的時候,他就會被描述成弱智,怪胎甚至creepy。這兩種人之間要真說有什麼差異,也就是年齡不同罷了。最後一個鏡頭莫名令人想到小飛俠和青鳥之流的兒童奇幻冒險故事,也許那個場景里偷偷藏了一個只有孩子才能看見的永無鄉或者青鳥,以致於能引他們發笑,而成年人們只看到一具詭異的屍體。
  在電影中,曼尼和莎拉分別代表了虛幻與現實的兩個世界,而究竟要前往哪個世界的決定權掌握在主角漢克自己的手裡,在曼尼所代表的理想世界裡,他是是領導者和裁決者,是個流落荒島的冒險者,是個靠譜的朋友,在正常社會裡有一個美滿的生活,所以他要回去。然而在沙拉代表的現實中,如他自己所說,你越了解我,你就會越討厭我。他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失敗者,害怕和自己暗戀的女人搭話,和家人缺乏溝通,躲在莎拉家後面的林子裡偷窺她的生活。在理想世界裡,漢克和曼尼用一堆垃圾堆出了自己的房屋,朋友和樂隊成員,在那裡他們同時和想像出來的莎拉戀愛,在落入水中時親吻對方。曼尼作為一具能說話的屍體,對現實世界一無所知,漢克給他灌輸外來世界的知識:你不能隨便和人搭話,不能隨便在別人面前唱歌,不能在別人面前直接表達性慾,不能在別人面前放屁,人們不喜歡那樣。然後曼尼問: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回到現實世界呢,聽起來在那裡我們什麼都不能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甚至不能在我面前放屁,這太糟糕了。
  那一刻是漢克這個現實社會裡的孤獨者離永遠逗留在自己搭建出來的理想世界最近的時候,觀影時我也在想,為什麼不留下來,為什麼要回到那個不斷被他人打量審判的現實世界裡去呢。至於那些不論生理心理,被人認為是不體面的事情,又到底有什麼錯,無非是放開身體的自然需求和心理迷戀而已。當然這種思想只能存在於曼尼的世界裡,現實生活中我儘量避免和人談性,倒不是我覺得性這件事本身是多麼的上不得檯面,而是當人想和你談論這件事的時候,他們想談論的往往不是性本身,或是對他人的迷戀欣賞,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想藉著這個話題誇耀自己。
  然而就像每一個自我感覺無法融入主流社會的人一樣,漢克的內心仍然有著回歸現實融入現實的渴望和需求,而手機屏保上莎拉的照片就是吸引他回歸的動機。儘管他內心其實知道,人生不是闖關遊戲,莎拉也不是關底的獎勵,不是他成功離開荒島就能得到莎拉的。人生就是由一次次「也許這次我能成功呢」和一次次的失望組成的,盯著手機里莎拉的照片,漢克想再嘗試一次,他也再一次地失望了。在電影的結尾,回歸現實社會的一刻,代表理想世界的曼尼徹底死去了,教會他飛翔的小飛俠回到了永無鄉。漢克本可以選擇像溫迪一樣長大,融入成人世界,頂替曼尼的身份,讓曼尼的屍體做那個怪胎和變態stalker,以後甚至還有機會和莎拉保持聯繫。但是在曼尼死去之後,漢克意識到曼尼所代表的東西比做一個正常人更重要,他的需求從融入社會轉為了自我接納。別人可以覺得他是怪胎,但他不能讓人把曼尼的屍體扔進停屍間放個幾周,再辦一場無人到場的葬禮下葬。於是他面對渴求獵奇新聞的媒體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搶走了曼尼的屍體一路逃跑到海岸邊。
  「我很抱歉,我只是想給你其他人生活中所擁有的一切,以及那些在遇見你之前我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的東西,他們可能會笑話我們,可能會用奇怪的綽號稱呼我們,可能會覺得我們很奇怪,但是他們想什麼都不重要了。我只請求……你不要死。」
  漢克對曼尼的屍體這樣說。
  這部電影在B站上的標籤是喜劇和冒險,這一點上令人想起了布達佩斯大飯店,而兩部電影的複雜程度都遠超任何標籤能夠定義的。瑞士軍刀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布達佩斯大飯店更加複雜,因為片中真實和虛幻的邊界更為模糊。不論曼尼是具有超能力的、會說話的屍體這件事是真是幻,無可否認他是漢克人格的一部份投射,因此這段話可以被看作漢克在回歸現實世界後,對自己內心缺失了的板塊的告白。在回歸現實社會之後他才意識到,他曾經以為自己需要的東西,並不是必要的。和曼尼在一起搭建夢想的那些時候,他們可以在他們想要的任何時候歌唱舞蹈,徹夜飲酒舉辦派對,不需要在乎「別人」是怎麼想的。因此他對把他銬起來的警察說,對在場的所有人說:「我希望你們能看見那場景,那美極了。」正常的社會人們當然認為面前的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用攝影機和懷疑厭惡的眼神對準了他,畢竟成年人的眼睛是看不見青鳥的。
  在這一點上,本片使用了轉換視角的手法讓觀眾能夠體會漢克和現實世界人眼中的不同。在漢克和曼尼在一起舉辦派對的那些片段,觀眾從他們的視角看到這一切,場景中的光線柔和,即使在黎明和水下的場景中使用了冷色(背景里還是有暖色成份),使用了大量大光圈近景和慢鏡頭,以此營造出一種不真實甚至夢幻的視覺效果。在漢克和曼尼眼裡這一切是自由而美好的,而在影片末尾,從外人的視角看他們搭建的房屋和假人時,色彩則被調節得富有現實感,換言之,更接近人們平時看景物時的顏色,甚至更加冷銳。在這種視角中,漢克和曼尼建造的小世界顯得狹窄殘破,連那些由苔蘚和破爛鐵皮組成的假人都平添了陰森感。中間有一個鏡頭切到了攝影記者攝影機里記錄的視角,掃過那一片鐵皮假人,觀眾幾乎可以從這個鏡頭裡想像出這則新聞會被如何播出,會如何被人評頭論足,成為第二天茶水間裡的談資。
  曼尼徹底死去之前說的一句話耐人尋味,即使他知道他愛的莎拉可能完全不是真實的莎拉,但他仍然對漢克說:「別讓她知道我有多愛她。」這句話像是對所有有過stalking經驗的人的速寫,儘管真正有stalking行為的是漢克。包括我自己在內,認識的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有過stalking行為(當然一般僅限於查看對方的社交網路資訊),從對方社交網路上的隻言片語裡拼湊出一個自己迷戀的幻象。幹這種事情的時候,最害怕的是不小心手滑點到贊被對方發現,人就是這麼古怪了,一邊拼命想要表達對對方的好感,一邊又比害怕任何事物都還要害怕被對方發現。
  剛看到本片的開頭的時候,我對後來的走向其實不太看好。當時覺得片頭即使對於一部獨立電影來說也太跳脫了,當然看到結局本片再次深刻教育我了一記不要隨意下結論。從結構上來看,曼尼是提問者,從開頭他開始提出一系列問題:什麼是死?什麼是慾望?什麼是愛?什麼是現實?什麼是生?而漢克則用行為一點點探索和揭開這些問題的答案。這部在我看來開頭可以說是癲狂的電影,最後竟然以一種悲傷又豁達的方式一點點圓了回來。本片的另一個令人喜愛的點在於,通過漢克和曼尼這兩個相通又不同的角色,滿足了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對角色的三種需求:recognition(一個角色的真實性),alignment(一個角色能夠與觀眾產生共鳴的程度),allegiance(觀眾對一個角色道德/意識形態的贊同程度)。漢克作為一個其貌不揚,沒有什麼顯著成就又害羞的平凡人,在recognition上無疑是達標的,現實中他就像是在公共運輸上、街邊隨處可見的那種普通人。而他作為一個無法完全融入現實社會的孤獨者的特質,又是能夠引起大部份獨立電影觀眾的共鳴的。在allegiance方面,他作為一個跟蹤者就不那麼能夠符合觀眾的道德要求了,於是這一方面的缺失就由曼尼的角色來填補,儘管曼尼時不時會出現不合時宜的發言和表現,但這些都可以用他是一具不諳世事的屍體的原因來解釋,廣泛意義上,曼尼在這部影片中,仍然是真善美的代表。
  影片的結尾嚴格意義上不是個能讓人長舒一口氣的結束,拋下了許多疑問不曾解答,然而對主角漢克來說,這已經是一個階段的結束了。他的小飛俠漂流著離他遠去,但漢克知道曼尼仍未死去,總會在某一個地方存在著。同時,他也從別人眼裡的怪人活成了自己眼裡的怪人,儘管後者並不一定比前者少痛苦一點,為自己做怪人總比終日提心弔膽,害怕成為別人眼裡的怪胎要輕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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