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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圖 Crosscurrent

长江图/Crosscurrent

6.7 / 362人    116分鐘

導演: 楊超 江化霖
演員: 辛芷蕾 秦昊 譚凱 鄔立朋 攝影: 李屏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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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衛二

2016-09-09 20:14:31

順流、逆流


不止一個朋友問我,《長江圖》到底講了一個什麼故事。

電影裡,每一個地方都有跡可尋,每一位人物都有行為動機,每一段故事都似曾相識。但是,連起來就看不懂了。

我用一句話來回答這個疑問。

因為這部電影不是為了寫實。或者說,它追求的第一要義,不是寫實。

所謂的寫實,拋開形式與風格之說,換個通俗易懂的——比如放置在當下中國的電影院,你可以把它看做一部電影或一個導演,試圖講一個清晰完整有脈絡的故事。譬如《百鳥朝鳳》在寫實,《我是潘金蓮》也是追求寫實。它們要講的東西,每個走出電影院的普通觀眾,完全可以用簡單一句話來概括。

但放在《長江圖》身上,你要給出唯一確鑿的電影故事版本,很難。

這不是一道選擇題。

我下面的解釋,也是基於我個人的理解,不是導演的話,不存在官方說法。

「她就是長江」。

天問
這是最常見的閱讀理解。大約只是女主角安陸喊出「這是我的長江」的另一種說法。而在影像上,可以把她理解為一具橫躺的身體,平放於水面的身體就是流動的長江。但這個飄蕩的人物,她卻大多只在陸上出現,連泅水場景都表現得更像是幻象。還有最新的一款海報,船行駛在一個女人的掌紋中。這或許是另一套解讀密碼。

安陸的一生,像長江一樣,從北源楚瑪爾河開始,經金沙江漂流而下,少女時代經過了宜賓、豐都、雲陽、巫山,到三峽宜昌附近被攔腰截斷,變成一個散發著致命誘惑的年輕女子,又經鄂州、彭澤、銅陵、南京、江陰,最後上海。她已然是一個漂泊在漁船孤舟之上,以賣身為職業的肉身菩薩。

很多人會被沿途不斷出現的參佛悟道修行所迷惑,以為楊超是又一個吾將上下而求索的仁波切。固然佛教在解釋前世今生未來方面有天然優勢(如同《路邊野餐》必須以金剛經為引以及今年關於藏傳佛教的《皮繩上的魂》),但在我看來,這不過是為了讓女主角的一生,最終得以安放。

她的身世,與佛有關。

天地氤氳,萬物化淳。高淳在《長江圖》所遇到的安陸,正是平行時空中不同年齡段、身份未知、去向不明的意象女子。

高淳和廣德號逆流而上,安陸的生命、青春與肉體,沿江而下。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沒有出現的高淳父親,沒有點破的安陸父親,他們也成為形式上的對位呼應。

觀眾看到的影片正序時間,始於高淳黑魚供父。他在上海發動了船,偶得一本詩集。他從江陰接了貨,開始了行程。但不知從何處開始,電影的現在時空開始慢慢坍塌,虛幻了起來。他跟年輕船工起衝突,老船工又不知所蹤。

最神秘的,則是在路(陸)上與他一響貪歡或遙遙相望的女子。這部份劇情,有時候好像是真實的現在,有時候彷彿主觀幻想,有時候儼然就是對詩句的魔幻演繹。

有人認為,高淳看到的,不過是父親的故事。也有人說,高淳和安陸,不過是移形換影的同一存在。總之,每當讀完一首詩,廣德號就遠上五百里。

如果還有人把《長江圖》解讀為護送不知名珍稀魚類生物,進而認為它是一個大愛無疆的環保題材,我也不會太意外。

追光
正如你也可以發揮想像,認為行駛在長江上的廣德號是一艘逾越了光速的宇宙飛船(哪怕是存在於詩人的意念中)。它在一道藍光的指引下,追溯著一名女性的身世。時光流轉。

不過,我還是更傾向於,《長江圖》是由兩個不同的時空交織組成。畢竟,影片的時空與詩集的時間標註,本身就有神來的契合,是完美的呼應。

你很容易注意到,貫穿整個長江流域的景像,全部是以蕭索、冷清和迷茫的冬景示人。白晝陰沉,寒夜青燈,鬼魅暗生。主人公情緒頹靡,失落,鬱鬱寡歡。那些現代詩篇,則全部是寫於1989年的冬天,是為:一切景語皆情語。迷失於水中的主人公,其實也是迷失於時間。這不是一件太難解釋的事情。正如兩千年前,孔夫子就發出了感嘆: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無論特意選擇冬天的江景,還是採用膠片拍攝(對光線明暗的高寬容度呈現),這些在觀眾看來不容易察覺的製作手法,都不同程度指引著楊超實現自己的創作意圖。在江水的闊遠中,在霧蘊的迷遠中,在山巒的幽遠中,整部《長江圖》,其實正是一幅流動、尋源和多維的長江畫。

婁燁等導演表現過南京、武漢和重慶等大城市,這些城市與長江的影像,地理特徵過於明顯,識別度高。《長江圖》有意或無意避開了這些景像,包括採用完全不同的鏡頭調度,倚靠船舶的移動視角,製造出了遠看山水的空靈與留白。而一旦沒有了現代建築,長江看起來,就可以回到無限遠的過去,回到遷入騷客出沒的和悅洲、小孤山和觀音閣。

一同能引領觀眾回到過去的,還有楊超作為第六代導演的堅持和苦思。波瀾不驚的大師級攝影,精心細緻的聲音設計,乃至以八十年代現代詩集為引的故事,都有著上世紀中國藝術電影的特質。它們不斷重複類似的主題:個體被社會所牽制,逃不脫歷史的擺弄。高淳和安陸是人,同時也是人質。《長江圖》是電影,更是無言的輓歌。

現在,沒有中國導演樂意這樣拍電影了。

或正因如此,充滿勇氣、等待、賭注和遺憾的《長江圖》入圍了2016年柏林國際電影節並拿到銀熊獎。這一年,中國電影再一次在坎城威尼斯被剃光頭。


參見: https://www.douban.com/note/588904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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