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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乍響 Louder Than Bombs

猛于炮火/响亮的秘密(港)/比炸弹更响

6.6 / 10,032人    109分鐘

導演: 尤沃金提爾
編劇: 尤沃金提爾 艾斯基佛格
演員: 蓋布瑞拜恩 伊莎貝雨蓓 傑西艾森柏格 Devin Dru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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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ákarl

2016-06-17 11:03:14

遠方與家的聾啞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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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於炮火》是Joachim Trier十年來的致郁三部曲,皆帶有文學的敘事風格,前作《8月31日,我在奧斯陸》亦是探討個人的虛無與情緒、世道的抗爭,採取聆聽的拍攝角度,讓我們一次次進入他感性具憐憫的視野理解人的情感環境。電影中,家庭成員籠罩在母親驟逝的陰影里,四缺一且身為家庭里唯一女性成員,突顯其特殊重要影響和創傷之深。藉由每個人的回憶丶母親對戰地生涯的自我剖析這些片段,讓我們參與了每一塊碎片丶戰爭稀鬆平常的暴虐,內外在丶遠與近的參照,彷彿領著觀眾參觀每一個角色的房間,從那裡看到深沉的悲傷與自我懷疑。各個片斷式的回憶漫射出多重意涵,給一個簡單的家庭故事雜染更多面向層次。生前從事戰地攝影記者的母親是個強大堅毅的象徵,無論對公於私如此;她殞落之時,那一陣陣遙遠陌生的炮聲隆隆,藉Isabelle的與家人的獨白間轉換,由遠至近,從生前蔓燒越過她精神的廢墟,傳送回她週遭的家人。當Isabelle看到一群男人在沙場上哀悼一名男孩,男人和男孩代表丈夫和兒子的悲傷凝固,三個男人/孩因悲傷而無力表達自我,甚至說不出口。當巨響發生在我們接收不及的遠方,那震撼如同靜默一般,實地拍攝的相片對世人來說是無聲的暴力,那屬於聽聞過懾人聲響的人們獨有的秘密,另一片天空下的紛擾不幸,如同在歷經無數殘酷的戰爭體驗後,祇化作抑鬱,獨享那份黯然神傷。

      失落令人不快。失去一位母親,文學象徵祖國的流失丶失根或失語。另一方面,她代表情感交流丶包容體諒丶永恆的存在意義;片中的母親因職業的變動性,首先失去了她的根源,當職業變成全部的生活現實,面對這殘忍無道的現實,為表達對死者家屬的不幸的敬重,她"儘量壓低動作聲音地走過房間",成為暴力的吸收體。而這暴力作用在她的清醒,清醒於現實的無望。另一個交流上的失落展現在兒子Conrad,他與外部的網路斷線,對於家庭內部的謊言密語卻看得最清楚,他警覺到Jonah的迷惑,他的態度就像"I saw it all, y'konow, I understood that."。課堂上,鏡頭聚集在他游移窗外迷離的眼神,凝視著內心攝下的回憶與車禍經過,他擅以念力翻轉現實滿足自己的幻想,輕易地將女同學唸誦的文章翻譯為自己的版本,並移情女同學。導演分別特寫了Isabelle和兒子Jonah、Conrad凝視的眼神定格,母親看著鏡中看向自己的內心;Jonah盯著螢幕上弟弟日記,他關注並容納他週遭的人們;Conrad看向窗外飄渺,卻是注視回憶。這三重影像重疊得令人印象深刻。他的挑釁想打破謊言和抑鬱低迷的氛圍,夢中他在林子裡遇到喜歡的女孩死去,而女孩轉換成母親虛空的擁抱,他始終處於一種喃喃自述,將自身願望想法過渡揉合進其他角色的話中,虛實不分的狀態呈現他的年齡心智與缺乏人際溝通。那些靜靜上演的幽微情緒反射家庭名存實亡的分岐狀態。

      Conrad的角色塑造可說是導演較為典型的主角樣貌,在父親方面則是扮演溫暖的角色,中和成員間持續醞釀的不安氣氛,不同於傳統父親形象,他和兒子溝通屢戰屢挫,扮演傳統母親的包容及付出情感,他的包容是他的武器,卻從未敞談過往,或許兒子察覺到訴諸溫情得以繼續隱瞞事實的控制力量,讓他持續感到是名局外者,他不是不能接受現實,他甚至一開始便已作好準備,不能忍受的是父親刻意省略忽視延宕所帶來更嚴重的創傷。導演Joachim與老搭檔Eskil Vogt合作劇本外,也擔任影片最終剪輯工作,有一段縫合得非常巧妙,是Conrad下課後獨自坐在公園鞦韆上,父親電話來了,他謊稱和一群朋友待著,接著他急急掛電話來到餐館,不久又莫名所以匆促離開,撲倒在母親葬身的墓園―跳過他對父親無禮那一段後,鏡頭又是Conrad下課,只是這次從Conrad的角度重來一遍,父親跟蹤他到餐館,然後櫥櫃玻璃反射出父親的影像,兩人的目光始終交錯,一旦對上便冷淡敵對。如此平行重述除了讓觀眾聯結他的態度,也表現出父子間的日常相處概況,陷入單一徒勞反覆的溝通模式。長子Jonah是父親協力助手,他分攤傾聽母親的心事,和父親一同處理遺物,融入弟弟的封閉領域。他充當中流砥柱角色,自身感情世界卻面臨猶豫不絕的分裂。他與前女友偶遇,她代表著過去的聯繫,一種熟悉感,他無法向前女友坦誠喜獲新生的喜悅,因為他的顧慮甚過喜悅,他置於一種想抓住過往又期待前進的往復疲乏。Joachim說的始終是人際間的失落,換成另一個時空場景,車禍現場粉碎的延遲畫面,透露一個鞏固已久的關係是如何漫長的模式化至分崩離析,維繫關係的那條線(此為母親),是媒介也是未爆彈。三個男人要面對的除了確保繼續存活的慾念,此外還有如何忍受包容彼此。悲傷侷限成員的交流程度,於是一個家庭的分工模式扮演的角色定型下來,打破對話沉默和走出各自語境在獨立的成員間看似遙遙無期。
      
      人物背景的分配上有某種更普世的鏈結含意,比如Conrad和母親像是一種跨世代的連接,他沉迷的虛擬殺戮遊戲是上一代的真實,對他而言母親是wikipedia上的名人,現實中的英雄形象,然而母親離世,這個理想化形象便流產,變得難以承受的失落。相對於母親對世界殘酷面的絕望清醒,Conrad呈現的是另外一種清醒,處在所有事件底部局外人的觀察,他瞭然於心的觀看方式實際和其他成員連結得最深切,他和母親在年齡和所處世代、關注的事件和文化相呼應,Conrad青春期的憤怒如同母親最初對戰爭擁有旁觀者犀利的批判角度,母親覺悟人類互相殘殺的事實,並不會因為她傑出的影像報導而有所改變,戰爭之外的人們毫不在乎他人受苦;隨著事件即是生活構成的必然之一,Conrad也將走向母親淪陷的道路,絕望地認命事情如它所是地發生丶結束,而人們認為沒必要講述,沒有人講述的歷史是真正的終結。父親和Jonah對於妻子/母親的逝世顯得頹喪宿命,父親未告訴當時年幼的Conrad母親自殺的真相,愈想保護兒子的心靈或是想隱瞞父母的婚姻裂痕,小兒子便更為叛逆,因此母親的抑鬱與婚外情一樣被視為禁忌,其實在現今的社會仍是如此看待飽受情緒困擾的人們。每個人物都以畫外音構築自己的世界,除了Jonah沒有向觀眾曝光,他是唯一擁有實在秘密的人,反而我們可以從他逃離婚姻理解那股效應仍在發酵。

      Jonah的閃婚與一夜情對應父母逐漸平淡卻難以割捨的關係,當Jonah意外發現母親外遇,他感到背叛,不免質疑起婚姻關係失去只是一瞬間完成的事,而成長總是發生在剎那。一份報導戳破謊言,青春期的保護傘被沒收,叛逆的特權截止,外遇和自殺,Jonah都是最早知悉實情也是最不願接受現實的人,他對弟弟的保護毋寧是自己對整起意外的心魔未解;相形之下,Conrad表現得理解而放開,和喜歡的女孩清晨散步回家的途中,他再度回到內心獨白,不再困在腦中播放臆測著母親車禍過程的微電影,取而代之的是那個輪迴夢境,年齡不相配的敏銳早慧,誕生的隱喻是母親生前珍貴的攝影結晶,化作一個新生兒,從他方捎來的禮物(〝母親像以往去了非洲那些遙遠的國度〞—只是這一次她不再回來)。對我來說這幾幕溫暖細緻的置替畫面將每個人慾語未訴的意念化為繞指柔般 ,道盡了苦難後的美好,Joachim Trier是一位溫柔的知性者,讓觀者感染到他處理生死的謙遜態度。祕密與謊言並非比炮火響亮,無視祕密與謊言,假裝一切都好才是全面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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