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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

半场无战事/比利·林恩漫长的中场休息/半場無戰事

6.3 / 17,771人    110分鐘

導演: 李安
編劇: Jean-Christophe Castelli
原著: 班方登
演員: 喬歐文 克莉絲汀史都華 馮迪索 蓋瑞特荷德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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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冷

2016-06-03 23:22:17

李安如何締造視覺革命(觀影歸來附觀影感受)





一 「李安是一位絕不會重複自己的導演,本片將極富原創性」

李安眾所矚目的新片《比利林恩漫長的中場休息》,正式更名《半場無戰事》。

預告片首次曝光後,被視作是明年奧斯卡種子選手。

該片根據同名暢銷書改編。

原著小說榮獲美國國家圖書獎。也被BBC評為21世紀最偉大的12本英文小說之一。


影片講述一位19歲德州男孩的比利·林恩入伍參加伊戰,

在一次交火中他大難不死,

意外與戰友成為大眾的關注焦點,並被塑造成英雄。

之後他們返回國內,在橄欖球賽中場休息時授勳。

這名戰爭英雄卻面臨前所未有的心靈煎熬……


李安為什麼選中這部電影來拍?

因為李安想要挑戰前所未有的技術難題:以120幀每秒的速度、4K、3D技術全面結合,來掀起一場電影視覺革命。

什麼意思?

所謂「電影是24格每秒的謊言」,其中的24格,就是幀數。

在《霍比特人》中曾經試驗過48幀的幀數,有褒有貶,畫面流暢度提升明顯,卻又因為太明顯,而被詬病像是電視,觀眾在螢幕底下,觀看的不像是電影,更像是觀看演員的表演過程。

此語一出,嚇得原先打算用60幀拍攝《阿凡達2》的詹姆斯卡梅隆又換回了48幀。

而花甲之年的李安,卻選擇逆流而上。

不但要選擇高幀數,還要選用120幀,120幀是普通電影的整整5倍。

這是什麼概念?


普通幀數拍攝的動作場面,容易造成拖尾和模糊不清。

120幀能夠完全避免這一點,讓畫面做到完全的逼真。

導演兼特效藝術家道格拉斯·特魯姆布是少數看到過此片的人之一。他曾拍攝過120幀每秒的3D電影。他說:

「你的大腦非常像它。我無法跟你描述它的刺激、興奮,以及視覺上的逼真度,這可不像電視,像是一種新的解決所有問題的電影媒介。」


理論上,這種高幀數頻率能傳送出更流暢的畫面和動作,無法匹敵的尖銳、現實主義。

這也僅僅是理論上。

李跟團隊在拍攝時都沒法翻看自己的拍攝成果,只能以60幀每秒、2K、3D的畫面看。因為超越了機器的承載。

直至前些日子,李安在美國廣播電視展上放映了11分鐘的片段。震暈了業界。


本片製片人Ben Gervais說道:「在看完一段戰爭場面後的四十分鐘,那些人還在顫抖。」

他們到底看到了什麼,以致於如此震動?

這是最流暢、最逼真的電影。每一個細節,都會清清楚楚地展現在大螢幕上。

一般的電影在處理戰爭場面時,會提供一些慢動作特寫,目的是讓觀眾跟得上動作。

但李安拒絕使用慢鏡頭,理由就是,那不是士兵經歷的真實戰爭。

他想用這種最先進的技術,去捕捉真實戰場的感受,那是何其的驚心動魄!

不讓觀眾體驗到極其逼真的戰場,怎麼對主人公的內心感同身受?

這是一個不斷逼迫自己,挑戰極限,追求革新的先驅導演。

於是,才有了這一項宏偉的試驗。

目前,這種技術被命名為「沉浸式數位技術」。

李安正在踏足前所未有的技術領域。這次他挑選的方式極其險峻。

目前面臨的質疑聲是,很少有電影院可以同時支持3D加4K,更不用提120幀每秒+3D+4K了。幾乎沒有什麼電影院可以支持這種放映技術。

更有質疑聲說,即使戰爭場面極其震撼人心,觀眾真的能接受這樣被震撼到嘛???

倔強的李安說:

「如果我們要做數位技術,必須與眾不同,絕不模仿他人。」

《半場無戰事》就是李安的「與眾不同」。

這樣果絕地追求技術革新,還因為他對上一部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3D效果不太滿意。甚至在他眼中,好萊塢大多數工作室和電影製作人關於3D的想法是倒退的。在一次偶然的觀影機會中,他看到了高幀數拍攝技術。

然後,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電影是我生命中的最愛,現在我能更加清晰地觀看,一旦我看過高幀數電影。我就沒法假裝沒看過。」

「在某種方面,我很天真。我只是對我見到的東西很興奮,有些時候,這種實驗會對整個工業產生影響。我有時感到非常脆弱。我的目的就是為了向人們展示:你看到那個了嗎?你看到我剛才看見的東西了嗎?這就是我全部的動力。」

李安仔細推敲了這些變革的影響,順道,他還發現他思考的東西將成為未來電影人的強有力的工具。

因為清晰度改變了,人們觀影模式也要改變。對於電影人來說,是一種新的電影語言。

說到技術狂人,一般會聯想到詹姆斯卡梅隆,史匹柏,羅伯特·澤米吉斯等導演。誰能想到,李安這樣外表溫文的導演,會是引領畫面革新的技術先驅?

「我不是技術狂人。只要讓我看到我想看到的,我就配合。但我發現了這樣一種展示於我眼前的新方式。非常激動。」

然而做先驅是要付出代價的。化妝、燈光、舞台等等,全部與普通電影拍攝方法不同。電影拍攝進度必須放慢。

「大部份時候我們不知道該這麼做,我們還不夠好,這是完全新的技術。很多時候我們抓頭撓耳」


幸好有東家索尼的全力支持,投資在4400萬到4800萬之間。

索尼知道即使放映技術不支持,依舊迎難而上。執行官羅瑞布魯爾說:「在美國廣播電視展上放映的格式,在商業上可能實現不了。但是現在已經有不少電影院放映技術可以放映高速幀率電影了。」



他們將寶押在李安身上,是因為信任他。還因為他的電影,根本不像他的外表那樣溫軟。這是一個極具挑戰性,敢於擊破所有陳規的勇敢的人。

李安曾經說過,

「在現實的世界裡,我一輩子都是外人。何處是家我也難以歸屬,不像有些人那麼地清楚。在台灣我是外省人,到美國是外國人,回大陸做台胞。命中注定,我這輩子就是做外人。這裡面有台灣情,有中國結,有美國夢,但都沒有落實。久而久之,竟然心生「天涯住穩歸心懶」之感,反而在電影的想像世界裡面,我覓得暫時的安身之地。」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有些人在現實生活中可能無趣,反而在演戲中才真正找到自我。

李安說的是《色戒》裡的王佳芝,說的亦是自己。

他多次自我解嘲,說自己表面上溫文爾雅,行事溫和,符合儒釋道傳統文化中的好人形象,但是,多麼無趣。

這樣的自己,是《臥虎藏龍》里壓抑自己的大俠李慕白,是《理智與情感》里隱忍的大姐埃莉諾·達什伍德。


然而他真正渴望的,是玉嬌龍縱身躍入深崖的極度反叛,是瑪麗安沉醉不知歸路的驚蟄心境!


一如王佳芝,分不清戲中戲外。也許戲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而電影,是那個照出自己未知部份的鏡子。



二 胸懷猛虎

李安拍電影一向追求兇狠,外表儒雅,其實內心藏龍臥虎。《飲食男女》就不提了,將中國人五千年來的性壓抑擺上檯面給人看。

在拍攝《理智與情感》時,他放話:
「我要讓這部電影重重地擊碎人心,他們得花上兩個月才能痊癒!」

他當然是做到了。這部電影簡直就是一部詩情山水化的英國名著,居然拍出了《小城之春》般清新委婉的東方意境。而主人公細膩動人的情感更是讓螢幕下的觀眾潸然淚下。

到了《色戒》。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地獄般的洗禮。拍一場麻將戲,會拍上整整一週,拍到打掃衛生的工作人員都能背出台詞。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官太太們似是而非的對話,麻將桌上的明爭暗鬥,爭風吃醋,馬虎不得,必須拍到位。

所有人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以及傳說中的硬情色。演員湯唯至今沒有一個電影形象能夠超越《色戒》中的王佳芝。


到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挑戰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男孩、一虎、一船,製造緊張的戲劇衝突,以及那麼多奇幻的畫面。主演從開拍,到結束直接掉了14公斤體重,苦到整個劇組都為他掉眼淚。李安最後抱著他哭。


所以,相信李安的人,應該不會失望。這次的《半場無戰事》,大概又要掀起一股技術風潮,一如以前的《阿凡達》。

李安說:雖然很難改變人們的習慣和文化,但我太好奇了,我不再年輕了,我不想等待。


除了好奇心,他還懷有每一個電影人都懷有的野心:改變電影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

他希望去電影院看電影成為一個莊重的大事,如同去教堂或者廟裡一樣特殊。

「你不應該在手機里看電影,我認為這才是電影本來的面目。現在根本不是這樣了。我覺得是時候我們做點什麼,改變一下,讓去電影院變成更加激動人心的事情。」



無論電影工業目前是否準備好,他都在往前推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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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割線(以下為觀影后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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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剛在上海影城觀看了這部120幀,4K,3D版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高清晰的畫面令人一開始很不適應,正如大家提到的,猶如走進了拍片現場,在觀看他們表演,觀看他們演片。這種虛假感,一開始很費解。


也即,觀眾與角色之間的朦朧感、距離感消失了。

跟《阿凡達》、《星際迷航》強調視覺奇觀的片子,也很不相同。源於李安對3D的理解,他說:3D最好拍的就是面部。因為那是我們在看自己,看到皮膚的層次、氣色,感應到內在的感情。

所以,想在本片中體驗一下《阿凡達》般絢爛奇觀的朋友可能要失望了。

李安並未瞄準大場面的渲染,更多地是對準了主人公每一個細微的面部表情,每一個眼神,面部神經的抽動。讓觀眾浸入式體驗比利林恩所看,所想,所感。

片中最震撼人心的場面,就是敵人被比利近身以刀刺死時,雙眼從充滿血色、恐懼,到慢慢地瞳孔放大,死亡在幾秒內降臨,生命在戰場瞬間凋零的震撼感,大概就是120幀、4K技術最突出的效果。
讓我想起了《阿黛爾的生活》,攝影機像要侵入演員的生活體驗中似的,借用了這種技術,對主人公產生感同身受的體驗。鏡頭是跟隨比利林恩的視線,時不時穿插了他在戰場的經歷,返鄉後與家人共處的畫面,以及幻想的性愛畫面。
其中有個反差非常大的畫面,比利林恩向國旗敬禮,他淚流滿面,腦海中卻是與女孩床笫之歡的畫面,可見人的情緒在瞬間是多麼地不能理喻。這種不可言說的微妙,李安都讓觀眾一併體驗到了。純真並複雜共存,性愛以及卻也可以莫名其妙地與軍人使命共存,人,到底是複雜的情緒動物。
比利林恩做完決定前回憶將敵人殺死的一幕,前面所有的鋪墊累積起來,一瞬間擊潰我。是的,我被感動到不能自己。沉浸式體驗,於無聲無息中,起了作用,可謂潤物細無聲。



撇開技術,再回到故事本身。

一個19歲的青年面臨人生中一個重要時刻,必須做出選擇。

他姐姐質疑他被當成戰爭棋子,要求他找藉口拒絕戰場。他徘徊在回去or留下的十字路口。


這場to be or not be的徘徊,就是我們年輕的主人公面臨的精神煎熬。也是全片戲劇衝突的焦點。典型的好萊塢敘事模式,提出問題,發展建制,解決問題。



比利林恩剛經歷了人生中最慘痛的一天,卻被人們奉為戰爭英雄。休假後的他想尋求理解,卻被人們五花八門的誤解,鬧得暈頭轉向。拉他們做秀生意的黑人掮客,全頭到尾都在把他們包裝成某種戰爭英雄,對外販售。就像包裝娛樂明星一樣。有無聊的人道聽途說,以惡意的同性戀角度來揣摩調侃他們。也有虔誠的基督教徒兼啦啦隊女孩子,試圖從信仰角度去膜拜英雄。球場老闆則把他們當成了可以壓榨的生意工具,戰士們上戰場殺敵,拼的是性命,獲利的卻是那幫賺翻了的商人。無比的諷刺。石油商人妄圖將所有人的行為拔高一節,卻被班長狠狠地拽到地上,涮了一把。媒體發佈會上,有人問道:「對近身殺死敵人有何感想」。比利林恩答不上來,稱一切那麼快,哪有時間讓你感想?是的。對他來說,戰爭就是真實的生活,而對人們來說,卻是可以這樣書寫成英雄讚歌的高尚行為,或者若不是攝影機偶然拍到他的行動,他連被人們認識的機會都沒有。這一切,都起因於偶然。人們根本不懂得他們在戰場的生活。姐姐覺得他為政客賣命根本不值得。其他家人卻完全不能同意。

這一次,李安又打了擦邊球。沒有明確地站在哪一邊,到底是要反戰,還是要歌頌英雄主義。正如六年前的《製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他選擇了西方最具圖騰意義的精神聖殿,卻拿來講述一個猶太男孩成長的故事,惹到西方觀眾不滿連連。這一次,也是一樣。

他只想記錄下一個青年在生命中某個階段,面臨重大選擇時的迷思,而這種情緒正是我們很多人經歷過的。

李安在採訪中提到:
青年人容易這樣……原本年輕時以為的那個東西常常是破滅的,在(你)成熟後,(你才) 對自己的屬性、自己的歸屬有一個認識,我想這才是你成熟的象徵。

套用羅曼羅蘭的話翻譯一下:就是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球場老闆,企圖以阿拉莫戰役比擬,拔高他們的行為,卻被比利林恩用一句:可德克薩斯人都被墨西哥人打扁了。拽回到地上。是的,這是戰場的本來面目,何必賦予什麼崇高的精神意義。

休假歸來的比利林恩,在中場秀面臨前所未有的精神困境,在中場秀之後,又坦然接受了這一切。他遵從內心的指引,又回到了自己的戰爭生活,回歸戰友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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