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址嘍，別趴下

文 | 佳含 （巴黎）
編| 輕微 （北京）

盧米埃爾廳早八點場的電影通常是觀眾入睡比例最高、平均總睡眠長度最長的場次。然而，今天八點舉行媒體首映的影片《保持站立》，卻以其超大的尺度和想像力成為了一劑振奮精神的強行針，令影院內倦意全無。導演阿蘭·吉羅迪以一段車窗外的略過的虛空風景開篇，繼而在相對封閉的人物關係內，探索了人們所能面對的最深層的恐懼與慾望。
 
阿蘭·吉羅迪導演上一部電影《湖畔的陌生人》同樣關注的是同性戀題材，這部影片不僅入圍了第66屆坎城電影節的「一種關注」單元，更被法國權威電影雜誌《電影手冊》評為年度十佳影片。然而，外媒對於《保持站立》的評價卻呈現出了嚴重的兩級分化。英國《衛報》僅僅給出了2/5的分數，稱這部影片中過份的自我放縱令人厭惡，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失望之作。而更多的媒體將之解讀為一則艱澀的寓言，一部超現實的黑色喜劇。

片中，電影劇作家利奧在南法鄉間與農場牧羊女瑪麗墜人性愛之河，並生下了一個孩子。但是瑪麗很快就發現她無法和整日不著家的利奧生活在一起，於是便拋下了利奧和他們的孩子，搬離了農場。利奧便從此開始了一個人帶著孩子的生活。
 
影片的敘事始終遊走在虛幻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以致於整部電影最令人困惑的地方在於，觀者很難搞清自己究竟是在何時被捲入了如此一則晦澀的寓言。也許它始於結尾處以平克弗洛伊德樂隊作為背景音樂的同性性愛戲；也許來自於曾經施捨流浪漢而此時身無分文的利奧抱著孩子在城市的街道上游走，被一群流浪漢將身上的衣服扒了個精光的時候；也許是早些時候，利奧劃著名船深入小河源頭，找一位秘密巫師用植物「腦電圖」檢查身體……而同時，這樣多層次的結構也構成了影片最為精巧之處——所有這些有些魔幻又有些現實主義的場景均遵從了統一的內部邏輯。如果說，影片大膽的想像力像一輛莽撞的大卡車，喜歡探索高速公路外的各種崎嶇小路，那麼實際上它從來沒有偏離過既定路線。
 
吉羅迪從不忌諱在電影中大膽表現性愛鏡頭，在《保持站立》中，他更將自己對性愛場景從感官體驗上的精確操縱盡情發揮。大尺度的性愛鏡頭和分娩鏡頭除了令觀眾為導演的膽量瞠目結舌，更重要的是，它們緊密聯結著性別、生殖、代孕和安樂死等社會現實問題，同時也構成了本片關於人性本質中壓抑、恐懼與孤獨的探討。

在這點上，吉羅迪鏡頭下赤露的性愛場面不只在於呈現人們期待的情色場景；相反，他在質疑，甚至在拒絕固有的情色意象。第一段性愛戲中，吉羅迪在展現瑪麗的陰道時重複使用特寫鏡頭，觀眾的第一反應通常會這樣的強調過於浮誇。然而，當類似的鏡頭再次出現，觀眾大概就會明晰這些鏡頭的真實含義——在瑪麗分娩的場景中，吉羅迪幾乎是從同樣的角度、用同樣的特寫鏡頭對準瑪麗的陰道，真實、無刪減地記錄下了整個分娩過程。通過構圖上的呼應，吉羅迪將兩次生殖行為聯繫到了一起。如果說，之前的性愛場景是令人愉悅的、勾起慾望的情色表達，那麼為何後者只會令人深感不適呢？吉羅迪似乎就是以這樣過度的方式來冒犯觀眾既有的審美習慣，消解影像對生殖的刻板描繪。
 
種種暗喻隨著利奧一步步陷入更深的感情糾葛而愈發明顯。當利奧與瑪麗的關係破裂，他與瑪麗爸爸——讓·路易——的關係越加詭異。接著，他更捲入了古怪的搖滾老頭馬塞爾和年輕人尤安的生活之中。他們二人生活在同一棟房子，卻始終沒有明確說明他們的關係。當利奧第一次路過這棟房子，他便被尤安的相貌吸引，隨後便與他們的生活有了越來越多的交集。作為父親、作為情人、作為電影從業者，他的身份在與二人的交往過程中不斷改變，但沒有改變的是，他的世界仍不可挽回地向違背他意願的方向發展。

片中人物間的情感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挑戰、顛覆了人們對感情關係的固有觀念，從性別、年齡、社會階級、甚至情感的產生方式等各個方面均在探索新的形式。在人物衝突中，最令人意外的是利奧與岳父讓·路易感情。兩人在各方面鮮明的對比形成了影片最關鍵的議題：試圖探討社會約束之於每一個個體的薄弱力量。隨著這一主題的不斷深化，吉羅迪在結尾處終於將性愛的致命性以最徹底地形式推至極致。
 
在神秘與魔幻雜糅的外殼之下，影片自始至終關注的是利奧所面臨的生存困境，並在強調圍繞著他的強烈疏離感。吉羅迪從沒將這部影片引向單一的解讀方式，他所做的是將他關心的人類共通的困境展現出來，並提供多種解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