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不公的後果

社會不公的後果

顯然，電影《摩天大樓》（High-Rise 2015）中的「大樓」不能理解為我們現實世界中的普通大樓，它應當是某種特定社會組織的具象化。我們可以把它想像為一個國家，一個國際組織，這會增添本片某種政治寓意。雖然本片改編自上世紀70年代的一部小說，但「大樓」的失敗，的確能讓我們聯想到所謂的「休克療法」，因為「失敗」在「大樓」設計者、建築師羅伊爾看來，「給了那些人逃向新生活的起點」。然而，本片也並非意在展示一個「反烏托邦」世界中的一切，因為「大樓」的建築師本想通過如此設計來「醞釀改變」，而非維持或構建一個不合理的世界。羅伊爾應當是個改革家，他的「社會實驗」常遭到具有懷舊情結的妻子的反感，然而本片似乎也沒有展示什麼改革成果，只暗示了設計者想要「改變」。那麼，羅伊爾到底想要改變什麼呢？

我們不妨先看看羅伊爾想「醞釀改變」的是什麼樣的「大樓」現狀。他為大樓中每個人設計了各自的「room」，以致於他們，尤其是那些處於高層級的富人願意把自己嵌在這個位置上，那怕沒了逃避的空間。也就是說，大樓的樓層是每個人身份等級的標誌。而維持這個社會現狀的道德是：你要想往上爬，就得「逆來順受、克制」，或者能做些瘋狂的潛規則行為。不管羅伊爾想讓「改變」沿著什麼方向發展，但他一定是希望這種等級分明的社會現狀有所改變。他似乎知道這種現狀定會醞釀改變，所以，他對「大樓」初期安穩局面有點抑鬱，甚至認為自己設計大樓時「漏掉了什麼重要的元素」。另外，根據日後大樓破敗的結局，我們似乎可以推斷羅伊爾是知道：「醞釀改變」的危險的，所以他找來了外科醫生，本片男主角羅伯特•朗，這不僅因為朗是個「很特別的」人，而且，他似乎相信，能對人體病灶對症下藥的人也會對社會病灶對症下藥的。事實上，朗雖非他高層決策團成員，但朗是他唯一諮詢過的對「大樓」給予整體看法的人。

 「大樓」除了具有「森嚴社會等級」外，它還有一個重要特徵：資源短缺。資源向高層傾斜雖是這裡一切問題的導火索，但在本質上，它讓樓裡的下層居民認識到「大樓」是個「不公正」的存在，這個不公正讓他們無法找到「平衡」。接下來，我們可以看看，「不公」會帶來什麼，它是如何讓一個相對穩定的「大樓」短時間內失敗崩潰的。

整體來看，「大樓」這種立體化呈現的「不公」帶來的嚴重後果是道德淪喪。首要表現是人與人之間缺少基本的尊重，歧視盛行。身處高位的門羅，即便是學生也敢對身為老師的朗非常傲慢，結果被朗誤導以為身患不治症，鬧了自殺身亡。朗不識時務地去參加那場高層化妝party，即使有邀請，仍被百般嘲弄。而無意接觸到了高層人士，在旁人看來也是想「攀高枝」。除了身份歧視，還有性別歧視，女性在這裡被視為男人的私有財產，在危急關頭甚至可作為商品進行交易。
在這種人與人之間缺少基本尊重的社會，人們必然聚集負面情緒，能做的也就是「狂燥」和「自戀」。這種情緒一旦獲得發洩口，暴力必然滋生和盛行，不僅對於具有革命傾向的低層人士王爾德來說是這樣，就算處在高層的女演員也敢為女性的尊嚴而掄酒瓶拍人。

道德淪喪的第二種表現是冷漠，其間的邏輯是：既然有那麼多的社會不公，為何還要做良善公民。具體而言，首先，漠視秩序。安份守己當然是一種維護秩序的表現，當緊缺的電力資源被無端地向高層傾斜時，我們就能理解為什麼「好像所有人都突然默默地決定跨過一道界限」了，「不公」撩起了人們不安份的本能。其次是憎恨道德。當不安份本能被激發起來，所有規則必成憎恨對象，而道德規則定會首當其衝，即便是拉架這種最低的道德要求的行為，也會被認為是「大搖大擺的偽裝」。第三是習慣於死亡和暴力。當門羅自殺，人們的表現是無動於衷，除了當事人朗吃驚之外，唯一覺得這個事件不正常的人是王爾德，所以，他在後來被朗認為可能是「大樓」中唯一正常的人。可見，習慣死亡絕對不是正常社會正常人的良善表現。當「大樓」暴力升級，朗為了一罐油漆跟人大打出手時，那個小教授托比竟然有點興奮，一個孩子對暴力如此適應，我們只能哀嘆道德的淪喪了。

道德淪喪的致命後果是人心一片荒蕪，沒有任何東西值得顧忌了。當大樓內暴力達到無法控制的地步時，當「性」成了赤裸裸的「展示」時，即便在高層，我們很難再發現有「人」存在了，因為他們完全是按照本能在行事，除了滿足食慾和性慾，他們早已心無顧忌。結果當然是「大樓」成了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

在一定程度上講，「性」和「懷疑」仍是人們熱愛生活的正常表現。當朗失去所有親人，他將這兩樣東西「封存」在他的紙箱中，移居到這棟「大樓」中，就是一種逃避和厭世。然而即便在這種情形下，他仍然被「引誘」著，他仍能對伴侶有所選擇（這就是為什麼他在一次事後不願脫去上衣的原因），說明他還有所顧忌，這應當還可以稱得上是生活，還有少許自由的人的生活。所以，當「大樓」完全失敗後，朗有能力重建，因為他目睹了「大樓」失敗的全過程，認識失敗的癥結所在，他應當會建立一個相對公平的世界。不過，這個重建過程，以及達到比較公平的世界的過程並非一兩代人就能成功的，影片最後展示小教授托比在收聽廣播，似乎暗示，建立一個政治自由的世界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而這裡才剛剛啟蒙。（文/石板栽花 2016年5月5日星期四）

Ps. 感謝提供本片中文字幕的翻譯人員：草草愛抖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