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托
2016-04-28 00:36:14
已經開始想你了
突然想寫寫我大閨蜜M的事情。。。。。
一直都不想寫,寫完了還是覺得矯情,覺得對不起她的苦難。
雖然很矯情,我還是留念下吧。
《已經開始想你了》
1、
去年十一,我的大閨蜜M久違地給我發了微信,表示好久不見、敘敘舊、聊聊現狀。
我想起來,和M已經好久沒聯繫過了,上一次見面和對話還要追溯到兩三年前了,生活和工作太忙,打仗一樣地忙於眼前事務,應付人生,別說詩和遠方了,就連老朋友都顧不上了。
我順杆爬地撫慰M,特別真誠愧疚地說,我一定最近抽空去看你,不如這個週末吧,或者下個週末吧,或者我再找個時間。
於是,這個抽空又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春節,一般這種情況,朋友們多會怒斥我一枚人渣、言而無信,不過M還是溫柔賢淑地表示:你忙你的,你隨時過來,我等你。
2、
說起M呢,我就要說遠一點了。
部落格上不是常看到那種悲傷的雞湯問題嗎,朋友為什麼走著走著就失散了?因為面對的生活不同了,要解決的人生階段不同了,因為聊無所聊了,家庭主婦和單身狗閨蜜失散率更高。所以理論上,我和M應該是步入這種庸常失散的好閨蜜。
我和M是中學同班同學,標準的性格迥異,卻不知為毛混在了一起,她是個絕對溫柔賢惠靠譜禮貌謙虛勤奮,具備一切中國傳統美德的好姑娘,相對來講,我也不是要黑自己啦,真的是相對她來講,我比較好吃懶做不拘小節性格乖張喜怒無常,像個大老爺們。
經常看到電影小說總會設置性格迥異的閨蜜,後來想想,或許我們也沒迥異到那個地步吧,大概只是因為兩個人相處,總能把對方比較極端的部份激發出來。
我們成長都有著標準的北京80後的印記,迎著風和晨光騎車上學,上數學課懵逼,上政治課睡覺,書包沉得不得了,穿醜陋的藍色校服,前後桌會互相抄抄考試題。那時網際網路還不發達,娛樂也不多,但生活也不是完全被考試和學習佔據,週末會逛街和溜冰,會看武俠小說和聽音樂,會齊整的做讀書筆記,一起買過民謠歌手和搖滾朋克們的卡帶,M喜歡朴樹和許巍,還喜歡聽一些音樂台,對深沉文藝的雞湯才華格外沒有抵抗力。
後來,也不知為毛成長得越來越漢子的我,想起中學時候做的事情,總覺得有些羞於啟齒,感覺是一些可愛的「娘炮」往事:比如我們居然一起寫過一本日記,還比如在她帶動下,還寫過歌詞呢。
想起來,就忍不住想掩面。
3、
M跟我一起經歷高考,我讀了藝術,她規整地考了英文系,但差了點分數被調配學了俄語,剛開始,她對這個結果有些意興索然,俄語是小語種,也不是她最初想要學的專業,不過很快,她就在我們共同日記本上寫道:學著學著就喜歡起俄語了……
再然後,就經常聽到她說:我去圖書館背俄語、我去考俄語什麼級、我做了什麼什麼俄語翻譯。她一直就是個很懂得順勢而行,也樂於隨遇而安的人,她勤奮又安然,忙忙叨叨地付出,早早地考完了四六級,規整地、靠譜地生活和打工。
哦,然而同期的我,好像在虛度光陰,其實我挺靠譜喲(嘿嘿),但在M看來,我格外像個不靠譜的藝術家,在她面前,我好像也滿足於這個角色。
這都不影響我們的友情,年輕時女生的友情多數建立在「週末去西單買包」、「聊點學校裡的八卦」「你看上哪個男生了」「去聽個啥演唱會吧」這類相當無聊的事情上。
還記得非典那年,各自在家憋了一兩個月,6月解封時,我們風馳電掣地奔出來聚會,在東單王府井的麥當勞美美地吃了一頓麥香魚,大街和公車上空蕩蕩地,我們覺得自己挺勇敢的,一不留神一起見證了歷史,雖然轉瞬就忘記了。
人都是被生活推著往前走的,走得總比我們自己想像得快得多。
後來,我們被生活推著找到了工作,在加班過後的冬天馬路上一起信誓旦旦過,被生活推著去戀愛了,我總是分手,卻好像也不太懂得如何傷心。她認識了男友,一臉猶猶豫豫的,好像不知所措,再然後了一段日子,她有點羞愧地跟我承認,決定跟這個男生在一起了。
我總是記得那種被生活推著走的心情,記得一起奔波的晚上,一起討論第一份工作的夜裡,住在她家打地鋪的夜聊,卻總也想不起來,我們到底聊過什麼,為什麼大笑過、傷心過、鬱悶過。
我覺得很遺憾,畢竟和她有關的很多事情,是我的青春。電影講過那麼多好的青春,而我們的青春很模糊,轉瞬即逝了。
4、
我對著現在的M,需要搜腸刮肚去想一些話題。
並不是因為彼此生活軌道不同,當然,她規整靠譜地結婚了,在合適的年紀做了合適的事,也在合適的年紀,找了一份國企的工作,愉快地奔向靠譜的康莊大道上。
她像是為了靠譜人生而認真生活的好姑娘,卻沒有得到那份簡單靠譜的生活。
應該是八九年前,M生了個怪病,具體拗口的病名我總記不起來。但是如山倒的強勢病症,我到現在還記得,她那段時間打算結婚,而工作很忙的某天早上,忽然手指發麻,然後站不起來了。
她當時跟我說,那段時間特別忙和累,戴隱形導致眼睛發炎,發炎擴散到全身很多地方,導致手指和背部發麻,因為忙著出差沒有去醫院看,於是在某天早上,免疫系統紊亂,攻擊自身站不起來了。
那會兒覺得這是個疲勞導致的急病,還勸她那就以後別這麼累啦,一定會好啦。
那個時候,是真的沒想過,這個奇怪的看似急病的病,就蜿蜒曲折、歷史悠久地纏繞了她,剛開始不太嚴重,她還是決定結婚,組建了家庭,之後的N多年裡,幾乎每年都會忽然發病,忽然走路無力,渾身疼痛,她住院檢查、吃各種西藥和激素,胖得走形。
原來,我總勸她:別太累啦,恢復下就好啦。後來我勸她:沒事,那就保持著,讓它不要復發。再後來,我又說:還是及時行樂,不復發的時候出去玩玩唄,我們要享受人生。
伴隨著我的這些話,她的病情其實是在進行著越來越差的反覆,她選擇辭職在家全心修養,小心翼翼地讓自己不要忽然癱瘓。
5、
她說她查了不少關於這個病的資料,也看到過同樣的病友,有的人癱瘓了,有的人恢復得還可以。他們都沒法要小孩,生活都不好,總之都戰戰兢兢的。
她說這些時候,很平靜,像是給我科普,而我也因為在尋找安慰的話,在認真吸收著關於這個病症的一切,繼而在這個病症中找到一條出路,給她指出來,像我們這些年來的相處模式一樣,她負責靠譜溫柔的操心忍耐,我負責大大咧咧地及時行樂。
接近10年的時間,她的病情反反覆覆,我們對於她的人生的期望也變了很多。
年輕時候我在想:她一直勤勞刻苦溫柔體貼,應該配得上一個安穩美好的家庭和一份刻苦就能有點小回報的工作,她總是碎碎念自己老公不太體貼,領導有些麻煩,不過最後還是唉聲嘆氣地去做了家務和做了工作,錢賺得不太多,不算有魄力和野心,但還是能得到一份無比安穩又自得其樂的生活。
但這些,還是被奇怪的病症扼殺了,她待在家裡,隨時預防身體變化,不敢感冒,也不太出遠門,她養了一條小狗,每天起床、做飯和遛狗,努力營造著普通平穩生活的氣氛。
偶爾要去聽一場音樂會,卻因為突發病狀,只能把演唱會的票轉送給我。我記得,有一年我去聽了許巍,是因為她生病住院,把票轉送給了我。
聽歌時候簡訊了她,我說:你喜歡的朴樹居然到現場了!
她說:真好。
6、
轉眼間,從她生病至今,好像8年過去了。
我開始對這段記憶都模糊起來,當她和她的病渾然一體無法分割,終於成為她命運一部份的時候,我也一起接受了這個設定。
她因為激素迅速發胖,只能買大號衣服,走路不能太多,我們有時半年見一次,在醫院,有時一年見一次,在西單買包,有時兩三年都忘了聯繫。
2015年十一,她忽然給我發微信重新聯繫,聊了好一陣,她才跟我說:2015年整年都在發病,特別不好。我對這個消息也有些習以為常,畢竟這8年來,她的病一直在反反覆覆,我說那就好好休息,爭取趕緊好起來。我抽空去看你。
她說:嗯。我等你來。
7、
2016年大年初五那天,我去她家看她,拖了好久,終於去看她了。
她住在父母家,我以前留宿過,但因為太久沒去過,她一如既往無比體貼地給我複製了路程和地圖。
去之前,我抱著這8年來已經習慣的心情,去探望病人,並準備好了「快養好恢復,我帶你去西單買包吃飯」的安慰。
她坐在她臥室的床上,整個人胖得脫型,比過去的她大概大出三倍,比我這八年來任何一次見到的她都要嚴重的走形。我不知道有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我只知道我第一時間迅速找到一個故作輕鬆的表情面對她。
那天是破五,M的爸媽準備了餃子,讓我跟她一起吃。外面是鞭炮聲,桌子上是餃子,但真的一時間找不到能夠輕鬆吃下餃子的理由。
吃完餃子,桌子撤掉後,M的媽媽扶著她躺下,她全身不能動彈,說是現在恢復得上身可以動,可以坐一會兒,但生活的多數時間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睡覺也睡不好,因為全身的神經疼痛,因為吃西藥全身會極具出汗,隨時補水後又不能去廁所,於是她接了尿袋,垂在身邊。她自嘲說:從小身體太健康,連感冒都很少,結果一病就來個大的。
那天我有點方,坐在床邊,半天想不出說什麼。
我想不起來這些年我們每一次聊天在聊什麼了?每次為什麼開心大笑,為什麼鬱悶嘆氣,我也想不起,她喜歡過許巍、朴樹和黃磊,我第一次聽花兒樂隊還是她介紹的,我也想不起來,當初她是怎麼找的工作,怎麼努力考過了六級,然後對我的英文成績嗤之以鼻的。
我想,我認真想想,那些往事還能想起一些,可是在此時此刻,顯得聊什麼都那麼不合時宜。
我只能問她身體怎麼樣,她耐心解釋,說這次是最嚴重的,一下子就站不起來了,動都不能動,每天都只能躺在這裡,晚上也睡不好,一年都住在爸媽家,老公一個人生活,只有週末過來,她說這些時依然很平靜,聽起來不太像一個恐怖的人生。
然後我努力想在這次最為恐怖的發病中再找一個喘氣的途徑,問她是不是在好轉呢?
她說是吧,有一點好轉。
我給她介紹最近好電影,讓她在家閒的沒事就看看唄,或者寫點東西,「沒準一舉成了網紅呢?」總之努力找了很多很多的無聊話題,無關緊要的八卦,和我最近工作的破細節破進展。
沒有辦法跟她聊過去,怕想太多過去的健康和青春,會更鬱悶。也沒辦法跟她聊未來,未來只有一句徒勞無功地「快點恢復快點養好會好的」,也似乎沒辦法聊現在,現在的許多人生她沒有辦法參與,不能聊逛街衣服、不能聊工作升職、不能聊戀愛、不能聊……好像不知道聊啥。
我看上去像個交流障礙的自閉症患者。甚至連安慰的話都沒有說,天啊,這8年來,各式各樣的花樣安慰,我都說不出口了,最後我只能給她發了個微信紅包,紅包寄言是:順心如意,一切都會好。
她搶了裡面的66塊錢,然後一個人咯咯咯地笑了。
她說:「哈哈,第一次有人給我發微信紅包!」
8、
探病結束,從她家出來,開車開出好遠,停在一個紅燈前面。
打開微信,想了半天,給她發了一句話,「親愛的,要加油,恢復好了就去享受生活。」
她打了一堆字給我,她說:「恩,謝謝今天來看我和紅包,其實你走了以後心裡有點小複雜,就是好想一下就起來跟你一塊去逛街,但現在一歲小娃娃能做到的事兒我都做不到。呵呵,沒事兒,我還是要堅強樂觀起來,堅定信心,一定要好起來,不光為我,也為了我爸媽,心裡覺得特別對不起他們。」
我也打了很多字給她:「其實當著你的面有點說不出安慰的話,覺得說什麼也沒意義,覺得你吃了很多苦,我也幫不上什麼,來看你也讓你辛苦。不過反正這麼多年之前能恢復,之後也能,人生走了這麼遠,真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償所願,不過我們都共同面對吧。」
作為一條資深女子硬漢,基本不直面所謂的多愁善感和傷心,不過我發完這條微信,就把車開到路邊,惡狠狠地哭了一場。
生活那麼繁瑣和庸常,已經連流淚的契機都找不到,但每次看完M我都很難過,有一種想回頭看看模糊的時間卻看不清的難過,有一種洶湧澎拜毫不理智的委屈感,一種:不行,我得找地兒哭一哭的莫名其妙。
我還很鄙視我的難過,因為我除了難過,什麼也做不了。
9、
後來一個月裡,我用網上超市買了一堆水果和吃的快遞給她,她微信里又元氣滿滿地說她會好好吃好好加油好好的好起來。
我說:那必須啊。
大概停頓了幾分鐘,她又給我發了一條微信:「有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我離婚了,這週六去辦離婚手續。電視劇的情節又發生在我身上了。」
她說她老公家裡給了很大的壓力,覺得無法有小孩也沒辦法有正常夫妻生活,實在無法堅持下去了,她想還是別拖累人家了,大家都解脫,挺好,還說,她知道這是正常的,可是還是覺得難受,經營了那麼久的小家沒有了,心裡的那個落地點和依靠沒有了。
「我的人生,到底像個啥……」
我確實回答不了,打不出安慰的字,對於她的人生,她比我想得多和清楚,但也回答不出像個啥,我怎麼回答呢。
我在文字框裡打了半天,搜尋了一大堆又獨立又勵志的雞湯,最後都劃掉了,找了一個很折衷、很無用的話打了出去。
我說:一起往前走吧,我們照顧好自己。
她說:嗯。
10、
前段時間在飛機上看了部德魯·巴里摩爾的新片《已經開始想你了》,是部純粹的閨蜜電影,一對從小認識的好姐妹一起經歷讀書、畢業、戀愛、結婚、生子等等,沒有錯過對方所有的重要人生階段,好姐妹A患了絕症,故事平鋪直敘地講述了她從患病到離世的所有細節,無論是拍攝還是敘事都毫無出奇之處,不過我看得很難過,也許是因為想到了M。(雖然不太吉利,確實還是想到了她)
電影用極快的速度記錄了兩個女孩成長的歲月,比起後來的病痛和苦難,之前的人生像是美好的浮雲,沒有什麼值得特別銘記的事情。
我想我和M的青春也是這樣,除了知道彼此是那段時間的陪伴外,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我們一起娘炮的日記本都找不到了。
如果沒有這場奇怪的疑難病,想必我和M的人生也會變成部落格上的「越走越遠的兒時閨蜜」吧,現在,我和M依然很少見面,我覺得見面對彼此都是一種煎熬,表面看起來,依然像是越走越遠、越來越不相關的兒時閨蜜。
可是,每一天忙成一坨屎時,坐在床上刷淘寶、看電影時,四處玩耍逛街時,去國外放空旅遊時,每一個生活的細碎時間裡,我總會時常想起她,以前會想她在做什麼?在想什麼?後來會想:她會不會覺得人生太不公平了?我怎麼勸她呢?後來會想,我們是不是都沒實現以前想做的事情呢?不過算了,我要知足常樂的好好生活。又後來,會想:大概人生歸根到底都是一個人來受苦的。
一轉眼過去那麼多年了,我想的關於她的事情變了很多。
現在……我就只是單純地會在忙碌的生活中,偶爾地想起她,努力回想她過去的樣子和我過去的樣子。
爭取在今後的日子裡,不再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