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天眼行動 Eye in the Sky

天空之眼/天眼狙击(港)/天眼行动(台)

7.3 / 91,430人    102分鐘

導演: 蓋文胡德
編劇: Guy Hibbert
演員: 海倫米蘭 亞倫保羅 艾倫瑞克曼 Barkhad Abdi 潔瑞米諾森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鼠斬車田萬齊

2016-04-03 21:12:01

我們是如何面對道德悖論的


影片講述一次針對自殺襲擊恐怖份子的軍事行動中,軍方和政府為是否採取可能殃及一個無辜小女孩的飛彈打擊而產生的分歧。這對應著一個經典道德悖論「有軌電車問題」:你是否會把即將撞死五個人的電車轉向只會撞死一個人的軌道上。在一個簡單化的有軌電車模型下,大多數人會選擇最大利益,犧牲一人拯救五人。但導演想要告訴我們的卻是:當問題被具體化地放在一個真實場景中,做出理性的選擇並沒有想像得那麼容易。其中至少有以下幾個問題值得思考:

1. 悖論的矛盾根源是什麼?
在電車問題中,更多人傾向於把「為了最大利益犧牲一人」當成一個標準答案。而選擇不作為則可能被斥為偽善。但在電影裡,導演帶著觀眾觀察並參與到小女孩的日常生活中,天平的這一邊就不再是「一個人」這樣冰冷的數字,而是要面對一個上一秒還在你眼前玩耍的活潑可愛的小女孩下一秒死在你的手裡的殘酷現實。這對人心靈上的衝擊遠比一百個人死在新聞里大得多。更不用提選擇者還要面對因道德和輿論壓力產生的自責。這種狀況下你還能輕鬆地做出理性選擇嗎?所以這個道德悖論的矛盾不在於選出客觀上最好的答案,而在於即使有了最好的答案我們出於感性也不一定會選擇它。

2. 當個人陷入倫理困境,有沒有辦法做出一個決定?
從上個問題的答案中很容易得到這樣一個結論:我們應該戰勝感性,為了大多數人的福祉理性地做正確的事。電影裡的英國軍方基本上也正是這種思想的代表。他們容忍小女孩的犧牲,極力促成通過飛彈打擊的提案,因為他們知道放走恐怖份子必然導致更大傷亡。Benson將軍、Powell上校都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前者接到任務之前還在給女兒選購玩具,後者是吵醒了小狗也要說sorry的慈祥奶奶。但投入「戰場」的他們,一個是把娃娃交給助手再走進會議室,一個是從睡袍換成制服。導演有意地強調這些儀式性的細節,就是為了說明:為了說服自己冷靜客觀,軍人只能把人性放在一邊,這是他們的工作性質決定的。正如Benson將軍所說,軍人不是沒考慮過戰爭的代價,而是考慮之後做出了無奈的選擇。

相比於理性的軍人和作為感性代表的女官員(她始終堅持寧願冒著大規模恐怖襲擊的風險放走恐怖份子也不直接作惡殺死小女孩),我們大多數人同時受到感性與理性擺佈。這就造成了我們在倫理困境中更舉步維艱。於是我們首先會下意識地選擇推脫責任,把倫理困境推給別人解放自己,正如片中大部份政府官員的所為。也許在螢幕前的我們可以肆意嘴炮指揮這些大人物們應該作何選擇,但當責任真的壓到個人的肩上時,我們也許會同樣選擇把決定權交給他人。

而當問題推不掉的時候,我們僅剩的選擇就是找個理由說服自己,假裝感性理性上都過得去。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粉飾太平地渡過這個無解的難題。當飛彈傷害到小女孩的機率被評估為65%的時候,大家還在踢皮球;但當局勢變得已經迫切需要一個答案,皮球再也踢不走的時候,大家是怎麼做的?他們幾乎是通過層層壓制把傷害機率硬是降到了45%。這個45%是怎麼得到的,我想不光是表面上展現的由Powell少校和她的手下做了假,而是背地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每個人一定都清楚:如果真有可以減小對平民傷害的方案,一定早就被提出了,為什麼等到現在才忽然冒出來。大家不敢去仔細質疑,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等這個自欺欺人的數字太久了,只不過最後總得有一個人來做這個髒活而已。 所以面對道德悖論,我們往往只是需要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就算回退到那個簡單的有軌電車模型也一樣。仔細想想:五個人還是一個人,我們難道真的就更關心五個人的死活嗎?還是我們只是需要一個理由,做我們認為正確的事呢?

3. 在決策中是否應該給理性派絕對權威?
按照上面的假設,如果個人只是為了自己內心過得去,那很可能只有理性派才能做出對大眾福祉有切實意義的客觀選擇。所以我們是否應該把決策權交給這樣一個理想的群體呢(假設他們值得信賴)?我覺得仍然不能。一味犧牲少數,追求群體最大利益,最終會走向漠視人性的極權。這就由原本一個兩難局面下的無奈選擇變成極端了。

在影片前半部份,公務運作上的繁瑣程序、取悅宣傳戰爭的政治正確看起來非常冗餘繁瑣,給軍方行動帶來了太多麻煩。但到影片後半,細想一下,其實人性關懷正是在這些冗餘程序的庇護下才贏得了片刻喘息。正是決策者對輿論的忌憚(影片中提到的「一段youtube影片就可以導致革命」),才讓少數人的生命在多數人利益面前沒有直接被視為草芥。


所以對於道德悖論,答案仍然是——無解。我們在觀影之初,也許會覺得影片中某些人的所作所為有很多令人詬病之處,但隨著邊看邊思考,又會覺得其實整個程序沒有一步不是在合理有序地進行著。在很多問題上我們都有這樣的體驗:一開始的時候我們總以為這個世界的苦難都來源於人錯誤的選擇,於是我們嘗試探索錯在哪裡,尋找辦法糾正。但探索的結果往往卻得出這樣結論:原本的一切選擇都沒有錯,我們深惡痛疾的醜惡已經是萬般無奈下最合理的存在。比起當初的種種不合理現象,這樣的無奈才真的給我帶來了深深的絕望。影片尾聲,隨著我的思緒陷入這樣的絕望,那架無人機也飛進了一片無邊無盡的陰雲。


這部影片最大的優點就是通過細節把人物表現得非常立體,每個人物既是不同理念的象徵,又都同樣是有血有肉的人。除了直接描述「戰場」上每個人的緊張表現,導演更著力刻畫他們平常的生活狀態。前面說過的Benson將軍、Powell上校不再提。美軍這邊,兩個無人機駕駛員進入指揮艙之前也是輕鬆地聊著生活話題。在面對生死的時候,幾個小角色更是展現出了偉大的人性光輝:死裡逃生的肯亞當地探員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的任務可能沒有完成,託人去繼續拯救小女孩。就連本來影片前半部份已經坐穩反派的恐怖組織士兵,在片刻猶豫後也居然放下機槍決定送小女孩去醫院。承接之前的話題,讓我進一步想到:也許決策層可以最終拋出解決一切道德悖論的萬能方針,但具體執行它們的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就拿那個肯亞探員來說,在所有參與任務的軍事人員里,他根本沒有權力參與討論悖論的是非,但他會儘自己所能行善,在完成任務的同時拼死拯救生命。正是這樣的精神力量,讓即使知道理性選擇最優的我們也並沒有義無反顧地選擇它。也許這才是對道德悖論最理想的答案吧。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