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激情與愛情

在《蔑視》的臨近結尾處，碧姬·芭鐸斷然離開了寫劇本的丈夫，跟財大氣粗的美國製片人公開私奔，卻還沒來得及風流快活便死於車禍。戈達爾殺死這對男女當然不可能是出於道德原因詛咒他們不得善終，而是來不及交待這段關係發展下去的可能結果，加瑞爾在此則給出了交待：她將再一次出軌和私奔。所以對於女人而言，激情招致的出軌往往是一種薩特式選擇，等待她的只有一再重複的選擇，這大概是激情與愛情最大的不同。

女人選擇出軌可能僅僅是因為在愛情缺席的情境下，一個男人喚起了她對另一個男人不再有的激情；可是她不得不製造諸如「他是一個卑鄙小人」、「他先不忠」的藉口甚至謊言，為的只是暫時緩解激情帶來的焦慮和不安，並給自己缺失價值尺度的人格戴上一個體面的偽裝——路易說這是一種「資產階級的方式」。

所以這部電影可以被看作是一種對「蔑視」的post-1968/後革命式精神分析：在這段出軌的經歷中，妻子對丈夫的蔑視根本不可能消除自身的不安和焦慮，只能暫時掩蓋它們，因為一切不安和焦慮都來自大他者令人不堪忍受的凝視。這正是貝魯奇最後在片場歇斯底裡的原因，那個令她不堪忍受的目光，並非真的來自某個劇組成員，甚至也不是來自在遠處暗中窺視著的路易——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路易的在場，也許路易那時已經走開了。

在這部電影裡，女性的癥狀是激情，而男性的癥狀則是愛情。在愛情中，女人就是男人的陽物，是男人必須擁有的東西——哪怕這個女人會用負面情緒和綠帽子給他帶來各種煩惱，他仍然不能沒有這個女人，否則他圍繞這段關係建立起來的一切生活便會瞬間失去全部根基。貝魯奇的離去便是對路易的閹割，路易因此選擇自殺。比起在樹林中同納粹戰鬥的爺爺，路易的處境更絕望，因為戰場上的子彈有一定的機率被迴避或阻擋，但路易的死卻像是被處刑一樣，沒有迴避餘地。這正是北野武就《玩偶》所做的解釋：「陷入愛情中的人被愛情殺死，愛情比子彈還要慘忍。」

另一名男性角色保羅的經歷則是對愛情的「緊急狀態」之應對。保羅是一名激進左翼，在沒有革命的年代依然堅守對革命的忠誠。資產階級女性的激情病和矯情病是會傳染的：當保羅忙於安慰和陪伴心碎的好友路易時，他的女友卻心血來潮地模仿起貝魯奇的「蔑視」，決定同他分手時。保羅非常霸道地制止了她並挽救了這段關係——有時候愛情真的像革命一樣，需要那麼一點點「無產階級專政」，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但是已經足夠挽救整個共同體。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