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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片啟示錄 第一季--Vinyl S1

7.7 / 24,150人    6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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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daw

2016-03-15 07:14:46

塑料爆炸不可避免丨《黑膠時代》的虛與實(EP2)




(一)

對於Black Sabbath能比Pink Floyd「傳達出更強大的資訊」這點,你們怎麼看?

1973年3月1日,Pink Floyd發行了他們的第八張錄音室專輯,《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音樂世界為之轟動。專輯封面上,一束平直的白光被三稜鏡分解成耀眼的彩虹,明與暗的強烈對比暗示出這張專輯關於隱喻和解構的龐大主題。要知道,1973年,電晶體電子樂器和複音合成器尚還是未來時,難以想像Roger Waters等人是靠什麼東西敲打出《On The Run》等等這樣詭譎幽閉的電氣聲響。而專輯裡隱晦的生命命題已經超過了當時幾乎所有的搖滾音樂能承受的重量,藝術的保守和商業的矯飾在《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面前不堪一擊。而幾個月之前,Black Sabbath才剛剛完成他們的第四張專輯《Black Sabbath Vol.4》。

縱向上,這兩張專輯能到達的時代深度的對比一眼就能看穿。但在橫向上,進入七十年代Black Sabbath能夠成為用「Heavy Metal」改寫搖滾版圖的先驅樂隊之一,這一成就卻也不是Pink Floyd能夠完成的。正當他們的英國同胞Led Zeppelin辛苦地把「天國階梯」搭遍北美大陸的時候,《Iron Man》或者《Paranoid》那股野蠻的速度和力量已經給大西洋兩岸的人民身體裡都種上了一顆預言性的種子。

這個預言說重金屬開始加入戰局,而搖滾樂的陰陽兩極要開始重新協調。

穿著《Black Sabbath Vol.4》T恤的Richie在A&R會議上如同吃了火藥一般全力開炮,他佈置下的在兩週內找到能簽約的新藝人的任務在星探們看來簡直難如登天。自從伴隨著背景音樂里David Bowie的《The Jean Genie》踉踉蹌蹌地踏進自己公司大門開始,Richie身上的「中年危機」似乎開始全力反轉。拒掉「寶麗金」的收購是破釜沉舟了,而拉Zak等人和眾星探下水到底是確有信心,還是又是他身上一遍遍再現的機遇和「天啟」?在廢墟裡面灰燼重生的Richie證明了美劇的「主角光環」再次靈驗。不過我還是相信關於流行音樂歷史唯物主義會戰勝這種扯淡的設定。

紐約 Dolls(1973年)

而讓Richie腦內的古柯鹼放肆蕩漾起來的紐約 Dolls樂隊隨著演出大樓的倒塌也逐漸退出這個歷史唯物主義的舞台。一邊是Pink Floyd正把搖滾樂的藝術重量無限放大,另一邊是Zeppelin和Black Sabbath用重金屬向世人展現搖滾樂最陽剛的一面。濃妝艷抹且驚世駭俗的紐約 Dolls兩邊都是異類。不但Zak等業內人士要說他們「一年前就過氣」,連他們能代表的華麗搖滾本身都正在死去。

1973年2月,紐約 Dolls的第一張同名專輯生不逢時,甫一出世就要見證自己的流派開始跌落。幾個月之後David Bowie將親手「殺死」Ziggy Stardust,一年後T.Rex的Marc Bolan將在好萊塢宣佈「華麗搖滾已死」。模糊性別的脂粉和慵懶樂音已經不屬於接下來的時代。但就像紐約 Dolls在《Lonely Planet Boy》里自己唱的一樣,在最後,這些是只屬於他們的「孤獨星球的樂趣」。

紐約 Dolls將為他人做嫁衣。他們瀟灑而叛逆的姿態擦出了紐約朋克的一點火苗,為不久之後朋克搖滾的地下大火播下一顆原始的種子。Johnny Thunders銳利的吉他音色開宗明義,讓接下來登上舞台的重金屬的攻擊性更加順理成章。

而煙花之地適合埋葬過去,妖艷烈性的紐約 Dolls一夜狂歡,震塌了屬於「寂寞星球男孩們」的一個華麗時代。


(二)

而這個故事裡的「寂寞星球男孩」是The Nasty Bits。這一集雖然僅僅給了幾分鐘的劇情,但看到詹姆士 Jagger和他老爹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我還是認定他們才是真正享有「光環」的存在。

而更驚奇的是,除了飾演主唱Kip 史蒂夫ns的Jagger之外,The Nasty Bits的扮演者竟然是一支現實世界中的知名樂隊——紐約布魯克林的Beach Fossils。看到主唱Dustin Payseur這張人畜無害的臉竟然拼命擠出朋克青年的兇相,原本冬日暖陽般的Indie Pop樂隊彈奏出刺耳粗糲的原型朋克的和弦,不協調的感覺還是非常明顯。

The Nasty Bits

Beach Fossils

顯然Richie還沒有把The Nasty Bits太放在心上。Jamie認定他們會成為明日之星,而被安排來聽試音的Juile對他們的糟糕表現直打退堂鼓。讓一支朋克樂隊彈The Kinks顯然是為難他們了。不過有意思的是,Juile強塞給The Nasty Bits的這一首《All Day and All of the Night》卻能很巧合,當然也不乏牽強地聯繫到接下來Andy Warhol的出場。The Kinks的這首著名單曲在1994年的時候收錄進他們的雙CD精選集《You Really Got Me》中,這張精選集的封面是一張波普藝術肖像,畫的是哪位繆斯?筆者考證不能。如果這副大塊黃黑色塊衝撞的畫像出自Warhol之手,那麼把她聯想成Warhol的寵兒Edi Sedgwick似乎有幾分神似。但實際上這幅畫的創作者是另一位波普藝術家羅伊•利希滕斯坦。他在八十年代的流行藝術界的影響力不亞於已進入事業晚期的Andy Warhol,卡通人物的波普化是他的藝術標籤之一。而他最著名的作品就是那位快要溺死在海裡的波普女孩「Drowning Girl」,以及她那些總是一臉愁容,或抹淚或側身聽電話的金紅髮分身。






我很懷疑《黑膠時代》的編劇是否真的如此細心,用這些容易讓觀眾去考據和聯想的細節不經意地把故事的前後脈絡串聯起來。但或許這部每一幀都填著古柯鹼,十足的馬丁•斯科塞斯風格的美劇確實粗中有細,關鍵看我們怎麼捕捉這根唱針的跳躍。

不過這一集的關鍵詞還是「回憶殺」。The Nasty Bits和紐約朋克們的故事還得等一等,先讓Andy Warhol和他的一眾波普門徒登場吧。


(三)

在CBGB的朋克爆炸之前,紐約最蓬勃而頹廢的搖滾樂都被隱藏在那些秘密的小角落裡。

70年代,單飛的Lou Reed寫過一首叫做《Sally Can't Dance》的歌。歌裡面唱「Sally is losing her face/She lives on St.Mark Place」。Lou Reed寫下Sally的頹然無助之前,關於自己青春的青灰色過往其實已經躍然於歌中人物的身上。這首傳唱度頗低的歌映射了Lou Reed十多年前經歷過的夢境幻滅,一如60年代「地下絲絨們「揮霍優美和才華的狂妄心氣。這一揮霍遠眺二十多年,到了Oasis的《Don't look back in anger》里,才得到了一句「Sally can wait」的回答。

Sally所居住的這條「聖馬克街」,是Lou Reed和地下絲絨的發跡之地。這個位於紐約東村,「垮掉的一代」,搖滾樂手和眾多地下邊緣藝術家聚居區的街道在60年代是個潦倒天堂,貧困藝術家和異己份子塞滿了廉價酒吧和旅店。就連搖滾樂,這裡也要一直等到幾年之後紐約朋克和新浪潮開始湧動之後才能浮上街道。那個時候Ramones、Blondie等樂隊眾人將頻繁地出現在街上。而在60年代的Lou Reed面前,關於「聖馬克街」的記憶都在一棟不起眼的公寓裡。

The Dom


這個叫做The Dom的公寓是Andy Warhol和他的藝術家朋友們的「愛巢」。外表紅牆和白窗框平淡無奇,內裡的四棟公寓牆全被打通。1966年4月8日,紐約城內的時尚名流,藝術家,漂亮的演員模特,懷揣野心或夢想的文藝投機者,毒品販子...全都聚集在這個燈光昏暗的公寓裡。Andy Warhol和他的助手們打著投影儀投出充滿啟示錄感的人物投影。投影前,地下絲絨樂隊正在演奏他們的歌曲。

這個演出將持續一年,Andy Warhol將它命名為「塑料爆炸不可避免」(Exploding Plastic Inevitable)。

「塑料爆炸不可避免」劇中

「塑料爆炸不可避免」歷史

「塑料爆炸不可避免」是Andy Warhol主導的一個多媒體實驗演出。結合了搖滾樂,燈光藝術和舞台藝術等等多種形式。地下絲絨樂隊是搖滾演出的主角,而Andy Warhol拍攝的短片或者幻燈片會隨著他們的音樂在灰白的牆面上起伏流動,另外,來自Warhol的工作室「The Factory」舞者將穿梭在Lou Reed等人之間,揮舞皮鞭擺出一些不可名狀的姿勢。天花板和牆面的燈光炫如迷宮,地下絲絨樂隊的歌曲猶如巫毒,舞者們跳起了性和毒品暗示的舞步...這一切的迷幻從人群的眼睛和耳朵里滲入他們的身體,張開了一朵朵慾望之花。在劇集中,主人公Richie和他未來的妻子Devon便身在其中。

這一切的操縱者Andy Warhol冷靜地站在投影儀前,墨鏡深黑如洞穴王國,把幽暗的光打在每張如痴如醉的臉上。




還是Lou Reed,不過時間要遠隔至1990年,Andy Warhol此時已經離世三年。Lou Reed和John Cale兩人重新聚首,合作出一張叫做《Songs for Drella》的專輯。第一首歌《Small Town》,裡面歌詞說:

「When you're growing up in a small town
You say, no one famous ever came from here

......

I hate being odd in a small town
If they stare let them stare in 紐約 City」

這個從Small Town一路走向紐約 City的故事的主角,就是Lou Reed的好朋友Andy Warhol。二十歲的Andy Warhol攜帶二百美元和一本作品集,從匹茨堡郊區小鎮隻身前往紐約。此後三十八年他將打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藝術王國,而紐約,將成為他最親密的家。

在Andy Warhol憑藉商業藝術活動和他的表象主義嶄露頭角之時,他逐漸完成了他最偉大的藝術創作。1964年,Warhol選中東四十七街和第二大道附近的一間廠房,租下整個第四層,讓得力助手比利 Name用噴漆和箔紙將樓層內部全部塗裝成銀色,不但牆壁天花板,連電器椅櫃,甚至馬桶都漆成了銀色。在這層樓里永遠頂著銀色假髮的Andy Warhol真正和自己的創作融為了一體。這個冰冷而自戀的空間,就是Warhol著名的工作室「工廠」(The Factory)。



Bob Dylan訪問「工廠」

這個寬敞的工作室裡堆滿了顏料、畫布和製作他標誌性的絹印畫作需要的材料。除了繪畫以外,Andy Warhol在「工廠」里拍攝了許多前衛電影和短片,內容通常都只呈現吃飯、睡覺、接吻等等毫無意義的單一事物,探索一種以虛無回應所有有關「意義」的詰問。

而虛無很快滑向享樂的深淵。「工廠」吸引了大批紐約的藝術家、演員、模特、頹廢文人和搖滾樂手,這個原本私人的工作室漸漸變成以Andy Warhol為中心畫出的社交場所。也不可說這是Warhol無心的結果,這個自小自卑的天才成名後對於名聲有近乎狂熱的愛好。他是一個可以將迷戀轉化為財富的成功投機者——一手組建地下絲絨樂隊打入搖滾圈,創辦專訪名流的雜誌《Interview》,給「滾石」設計專輯封面藉此留名主流世界......而在自己的王國「工廠」裡面,他更是能夠隨心所欲地把控名聲帶來的狂喜與創作激情。他在此地「培植」著地下絲絨和「塑料爆炸不可避免」,穿梭於來訪的名流和巨星之間左右逢源,觀察著那些對於縱慾和消費主義有著同樣熱情的邊緣人士。

面對在「工廠」里駐足的明星,他將十六厘米攝影機對向他們。在這個叫做「試鏡」(Screen Test)的創作面前,明星們隨意擺弄表情,隱藏意圖,串聯起一幅幅無情節無意義的黑白默片。這像是專屬於Warhol和朋友們的無聲交流:Lou Reed、David Bowie、Bob Dylan、列儂和洋子、艾倫•金斯堡、達利、Nico、Edie......Warhol那四百多卷膠捲展開來,不啻為60年代最完整的地下群像。

Screen Test

「工廠」後來幾易其址,對三教九流又來者不拒,Andy Warhol最終為此自食其果。1968年6月3日,激進的女性主義作家瓦萊麗•索拉納斯因為劇本被拒,懷著滿腔憤怒和仇恨闖進「工廠」新址朝Warhol連開三槍。雖然內臟幾處破裂,但他仍然僥倖活了下來。不過,想必經此一劫,他已經對「工廠」敞開的大門心有慼慼。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在The Dom和「工廠」串聯起來的紐約下東城區,Andy Warhol一手打造出了一個以搖滾樂和攝影為雙核的地下王國。迷幻的聲波和淫靡的光影震盪交織,一代另類人士把光鮮亮麗的皮囊和年紀都交付給了他。

也難怪1973年這位雙眼疲累,形神蒼老的Devon如此懷念那段時光。但我說不好她究竟是懷念Warhol的鏡頭更多一點,還是更不捨初遇Richie時的那份炙熱和激情。那幾個鏡頭裡Devon開著車獨自恍神,連孩子們都忘在了快餐店。她幻想自己是唱著《Yesterday Once More》的卡倫•卡朋特。這首同樣創作於1973年的經典流行歌曲在《Now & Then》這張專輯裡作為一個引子,用多首翻唱作品撥動起了人們對於1960年代尚未褪色的回憶。在這一集裡,如果說紐約 Dolls的崩塌再次點燃Richie對於搖滾樂的衝動和激情,是一種爆炸般的領悟的話,Devon身上的流動的光始終平靜。韶華易逝,Andy Warhol也無法為她保留。

波普畫像和絲絨金粉已經揮霍殆盡,埋葬在舊時代的回憶裡面。既然「塑料爆炸不可避免」,乾脆讓接下來將挎琴而上的浪子們爆炸得更猛烈些。


(更得慢....)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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