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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諾瑪麗莎--Anomalisa

失常/安诺玛丽莎(台)/不正常丽莎(港)

7.2 / 75,348人    90分鐘

導演: 杜克約翰遜 查理考夫曼
編劇: 查理考夫曼
演員: 大衛休利斯 珍妮佛傑森李 湯姆努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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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卓月

2016-01-29 08:29:32

辛辛那提的心靈疙瘩湯


  麻木的感覺,像一張被自己膩煩的臉,恐懼是它的註腳,難道要承認我並未有何與眾不同嗎?成功人士男主角的憂慮,在於根本無法認同自己宣揚的成功價值。他想卸下這身皮囊,卻又避不開週遭目光。麥可·斯通擦擦鏡子,人要靠他人的評價來認知和建構自己。
  當他人的評價千篇一律,他人的面孔也趨同一致。沒人真正理解自己的結果,讓自己也失去對自己的準確評估。過去的愛人貝拉或許是特別的,因為他在她的心中曾經與眾不同。可惜時過境遷即是大夢一場,更無怪自己眼裡的繆斯,也會隨日常瑣碎而淪為庸常。被所有人愛慕追求得無處可逃,使得死去或者反倒是最好的夢。區別是有的夢會醒來,而有的夢不會。
  電影《失常》處處具備夢的特質,定格動畫令仿真人物的行動顯得笨拙而誇張,聲音的處理觸及心理驚悚,敘事在模糊的片段間隨意跳躍,影片或如它所說的生活本身,都彷彿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夢魘。

造型:他人之顏與無臉之眼
  提名奧斯卡最佳動畫片的《失常》,是因《紐約提喻法》、《改編劇本》、《暖暖內含光》聞名遐邇的影人查理·考夫曼的首部定格動畫作品,也是奧斯卡動畫獎歷史上首部R級電影。
  被劃為R級,大概主要由於影片中一覽無餘的露點和床戲。但與一般真人演繹的情色意味不同,粘土的質感、動畫的處理讓慾望的成份減弱了。真人被捏成粘土,而粘土的動作一如真人,又彷彿人被物化的隱喻。此處的裸體或性愛段落顯得荒誕不堪,帶給人黑色幽默般的不適感。
  這段床戲也實在太長太完整,固然不是中年危機的男人持久能力好,事實也不是。而是不同的攝影角度,讓每一個動作細節都被陳述和放大。聯合導演杜克·詹森提到,這樣做是為了讓這個場景儘可能寫實,不顯得可笑,加之一些技術問題,這十來分鐘的床戲拍了六個月之久。動畫的確可能讓嚴肅行為變成笑話,想想樂高能不能合理地完成這些事,就知道它有多難。
  儘管《失常》的製作已經極盡流暢精細,但粘土動畫仍然區別真人,時時出現卡頓、滯澀、緩慢的感覺。人物像是用舊的機械,或者快沒電的播放器,可能存在靈魂和生命,但死氣沉沉。在造型上,本片稍做扁化處理,角色呈現出五頭身的比例,尷尬的滑稽取代了捧腹,就如不可嘲笑殘疾人的道德審判。相似的對身體和空間極其敏感的不安元素,出現在邪典形象的日本玩偶身上,以及地下倉庫里,為什麼要駕駛高爾夫車的荒謬問題。
  令人印象最深的,還是所有人臉上的那道裂痕,從眼角蔓延至腦後。在製作上它完全是可以規避的,因為豐富的人物表情很快告訴觀眾,這條裂縫並非作面部動作之用。它從一開始就誕生一種憂慮,一種機械感,讓這張臉彷彿變得可以拆卸。人是不是一直被某種面具遮蔽,影片在後面的段落里惡狠狠地揭穿了這個謎底。也因如此,麗莎臉上恐懼見光的傷疤,卻有了獨特不凡的意義,使她在聲線以外,進一步區別於所有他人。

聲音:他人即地獄
  除了麗莎和男主角斯通,《失常》中所有角色的聲音都是一樣的,這是影片最為人稱道的處理之一。這比所有其他人的臉都是一樣的更令人不安,因為畢竟他們還有頭髮和裝束的不同。尤其是妻子、小孩子等角色都以成年男人的聲線張口講話時,奇詭的體驗,在影片不慍不火的敘述中見怪不怪,失常才是常態。
  男女主角的配音演員分別是《哈利波特》中「狼人盧平」的扮演者大衛·休里斯,和剛剛上映的《八惡人》中的女囚犯扮演者詹妮弗·傑森·李,剩下其他所有人的配音則由湯姆·諾南完成。三位亦是《失常》最初版本的有聲獨幕劇的演員,2005年查理·考夫曼就創作出這一劇本並在洛杉磯上演,電影版幾乎完全延續了院線劇中的台詞。
  片名Anomalisa,由異常Anomaly和麗莎麗莎兩詞拼合而成,在片中被女主角解釋為「上帝的天使」,究竟有沒有這個說法尚待考證。但正如兩詞融合而生出新意義,依靠不同聲音的混雜營造氛圍,是此片弗一開場就奠定的基調。在飛機上、在辦公室、在演講現場、在家庭聚會中,無論夢境內外,《失常》提取出城市人群習以為常的各類公共場合,給它們貼上荒謬的標籤。每個獨立人的語言變得不再重要,群體性的接受更近似於催眠,主角斯通作為一位佈道者,自然深陷喧譁與騷動的烏合之眾中。「可是這些人我並不認識。」在一片表面祥和的氣氛里他說。
  陌生是失常的前奏,現代科技讓人接觸到了本不該接觸的太多人,似乎變寬的人生卻彷彿不著邊際的大海。影片多次表現陌生感,來自口音不通的異地人,來自各類職業的工作者。究竟去動物園和吃辣椒到底和我有什麼關係,斯通的無奈卻是計程車司機的慷慨。
  為此《失常》不遺餘力地向觀眾展示著此類莫名的細節,眾多打醬油的配角只出現一次,比如男主角在窗口無意看到對樓正在自瀆的小白領,又如夢中上樓梯撞到的舉著餐盤的服務員。這些似乎不重要的人,他們的頭腦里同樣裝著一個世界,同樣有著無數歷史,每天目睹這些隱藏在面具後面的世界和歷史,不得不讓人對自我的種種價值產生懷疑。因此儘管主人公所患的是替身妄想症,但就旁觀者觀眾來講,能夠見證這些被同質化的人原本的多樣性,才是被害者心理驚悚成立的前提。
  最驚悚的一段當然是清晨的咖啡桌旁,斯通對麗莎的凝望,鏡頭配合以正反打主觀視點,將觀眾視線縫合其間,眼睜睜看著美好消逝、痛苦蔓延。在配樂方面,影片主要使用鋼琴樂和絃樂,結合一些電子樂元素在其中。在高潮時刻突如其來的嘯叫,也像聽了指甲劃黑板、鐵鏟刮砂鍋一樣不和諧。令人心頭發麻,《失常》的目的就達到了。

敘事:真作假時假亦真
  儘管有套層結構的引入,《失常》的敘事還是相當簡化,故事主體就發生在一個夜晚到清晨,講述一個並不離奇的出差獵艷故事。但在這之間,人們已經看到主角斯通的全部過去和未來。藉由回憶中的貝拉之口,觀眾得知斯通年輕時是怎樣背信棄義,成為今天的模樣。伴隨麗莎來自遠方的祝福,以及斯通回到家中的見聞,如此的生活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實質改變。
  不足一日的集中敘事,卻產生了代表過去和未來與兩個女人的瓜葛。最離奇的是在此前心心唸唸的過去,竟然可以忽然就被取代。《失常》這一做法,簡直有了安東尼奧尼《奇遇》的神韻,麗莎是在斯通尋找貝拉的時候偶遇的。轉眼,尋找貝拉的任務就被拋之腦後,回憶的影子也不再出現。或者可以想見,如果不是來到辛辛那提,他又怎會念及貝拉的舊情。往事只不過被困在辛辛那提,並沒有隨著男主角環遊世界。
  最初這部作品被設計成40分鐘的短片,因此在最終的版本中,似乎有些不夠過癮,影片就結束了,尾聲段落也略顯匆促,令人意猶未盡。但這樣的戛然而止,卻恰恰回到了《失常》夢境的本性。鬧鐘響了,剛剛驚心動魄的故事都不再記得,生活還是這樣,保持微笑繼續過。
  入圍最佳動畫片,自然是本屆奧斯卡的一大亮點。但《失常》想要獲獎,或許不太容易。它最有競爭力的對手《頭腦特工隊》,也是一部探討精神的動畫電影。要是進入《失常》主角斯通的頭腦里,大概那五個主導情緒的小人,都已經死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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