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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爆焦點 Spotlight

聚焦/焦点追击(港)/惊爆焦点(台)

8.1 / 501,815人    128分鐘

導演: 湯瑪士麥卡錫
編劇: 喬許辛格 湯瑪士麥卡錫
演員: 米高基頓 馬克魯法洛 瑞秋麥亞當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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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斑

2016-01-26 16:01:02


前言:美語中的pastor並不專指新教中的「牧師」(雖然直譯過來是這樣),也可指羅馬天主教的(教區)神父。前者可以結婚,在某些教會中也可由女性擔當,後者則必須是單身男性。前者可被視為「公職」(完成世俗的工作職能即可),後者一概是「神職」(是上帝派在人間的代表啊咧)。

本片中所有的pastor啊parish啊都指羅馬天教,因此下文統一以「神父」稱。

去年末在健身房的游泳池裡被一位熱愛老莊的俄羅斯大叔搭訕,閒扯了會東西方文化歷史宗教問題後,大叔問我信仰為何。我道:「沒有」。都21世紀了,歐洲人每次聽到對方不信任何教,都要露出友邦很驚詫的樣子,對此中國人我也是很驚訝的。

當然下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就好像「信某個教」是理所當然的天經地義的,不信的如果不給出個讓對方啞口無言的理由就是有罪——至少是低人一等——似的。
習慣了這個流程的本人當然早有準備,回答說信某個教就等於把自己塞了一個套子裡,信這個教就不能同時信那個教,去想去做任何與教義相悖的事,就要按照一本幾千年前不知道哪些個人寫的小手冊來生活來思考,這種自我限制是狹隘而盲目的。
假如任何神用末日地獄的恐懼和教會組織的脅迫要求人類放棄思考的自由,只是狹隘與盲目如飛蛾逐火一般去投奔,那即便伊真實存在,也並沒有什麼值得愛值得追隨的。我寧可按自己的意志過這一生,然後在末日審判時下地獄。

叔於是更驚,說看您年紀輕輕,腫末能出這樣的話。哎呀呀。

大叔您是看不出來,我曾經差一點就去做修女了。

當時我年紀還要輕許多,隻身來到異國他鄉,舉目無親溝通不便,與生父斷絕了關係,患有輕度的抑鬱症。有那麼兩次走在地鐵里就想去臥軌。這時候上帝和教區神父多像風雪裡的最後一根火柴。
本區恰有一個曾經在台灣傳教說得一口流利中文的神父,瞄準了新來的留學生,常常組織些聚會,請大家一起品嚐些自家采的蜜手工蛋糕什麼的。聚會中也不傳教,只是聽大家訴說各種困難並提供教會的幫助。
天主教在歐洲還是很來塞的。找律師啊找房子啊找工作啊,什麼都能幫得上忙。
漸漸的你就覺得欠了情了,漸漸的你就覺得有依靠有寄託了,漸漸的你就發現自己融入了一個社區有歸屬感了,漸漸的你就覺得與外面殘酷醜惡的世界相比自己教會裡的人果然是最善良最美好的,漸漸的被這個群體排擠被這個社區拋棄就成了你最不能承受的噩夢成了你最後的一根稻草。

那幾年,是有不少認識的人,就這樣入了教了——不止天主教,邪乎的教會也有。
我當時心真的很累,也是非常想從此就把靈魂取出來寄放在上帝那裡,不再管凡世裡的一切,了此一生挺好,省了很多麻煩。
可惜,臣妾辦不到。因為發現自己讀《聖經》時習慣地在字裡行間找漏,看不順眼的地方就想方設法要駁倒之。在義大利閒逛期間,也確實多次跟神父們打嘴炮。天生反骨沒有辦法。

然而,我仍然以為有信仰是比沒有的好。只不過有些人,比如我這樣的人,不適合仰任何信。

只不過,信仰與宗教是兩碼事。這點中文真是分得很清爽,信是不疑,仰是敬畏,都是私人的感受;宗是派別,教是傳承,都是群體的關係。
沒有羅馬天主教,沒有任何教,上帝都可以存在,你都可以信教可以仰。但是,現實裡的宗教總是故意把因果關係倒轉過來,搞得一副如果你跟他們不是一夥的就不能信上帝了似的。

因為事實上,很多人信教並不是真的為上帝,而是為了那個宗教群體。

任何動物以群體的方式活動,都是在謀取利益。宗教是一個以信仰為盈利點的組織機構。各個宗教機構暗中比拚其信徒的多少,四面八方派人去傳自己的教,就是為了謀求各大的影響力——也即是隱性權力。
當一個教派得到了一個地區的大勢力之後,其教徒就有福,而其他教徒就倒霉。信教不是給神站邊,而是給人站邊。
大家都是信上帝的,天主教和新教互毆不止,猶太人被清洗又清洗,穆斯林狂叫要聖戰,就是一個傳銷機構和另一個傳銷機構的上線為了爭客戶爭資源鼓動下線們大打出手。下線們可以說不,但下線們不會說不。
個體一旦成為利益共同體,甚至利益鏈上的一環,就是進了盤絲洞,難以動彈,且生生世世祖祖輩輩都難以甩脫。
一位一輩子都沒去過教堂(參觀性質的不算在內)也根本不care另一半信仰的同事,因為父母都是教徒,結婚前必需要帶著無神論的未婚妻去洗個禮,婚禮都要按天主教的規程走一遍,生了孩子還要帶去洗禮。自然而然,在被問道:「有何信仰」時,他會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天主教徒」。

這個系統如此龐大運營得如此久根植得如此深。如果你的好友親朋父母叔伯鄰居甚至鄰居家的狗都是這個組織的下線,你還能不買上一份麼親?

要干翻這樣一個運營千年下線上億的傳銷組織,告訴頭腦發熱大喊「買買買」的會員們說一個甚至幾十個鑽石上線攜款私逃是不夠的,因為人總有這樣的僥倖心理,十個裡面有一個會碰到的事,十一個人都以為自己不會是那倒霉的那個。
只有把信仰即是加入某個宗教這樣分明邏輯倒轉的思維拔去,會員們才會有清醒的那一天。做到這一點,不能用一個神去對抗另一個神,用一個組織去扳倒另一個組織,用一種煽動去攻擊另一種煽動,否則只是打倒一個傳銷組織又立起一個新的而已。

而本片最難能貴,正是做到了不以新教去幹翻舊教。
雖然中間還是有一場記者怒斥「他們正在對孩子做這樣的事」的爆發戲,有一兩句「要培養一個孩子需要一個城,要虐待一個孩子也需要一個城」這樣的台詞,來引正觀眾的三觀。
但是全片在配樂和攝影上都呈冷調拒絕煽情;不對個體受害者的背景和身世做刺入和戲劇化描寫來招惹同情心;不強勢以教會的某個或某些人物作為反派(性侵兒童的神父們只是出現了名字而已);不故意醜化為教會服務的律師們,也不英雄化浪漫化追蹤此事的記者們。不意圖訓斥仍然替教會辯護的人也不試圖向觀眾進行任何說教。
從頭到尾一副「這是事實且事實全部」的性冷淡表情。使影片不屬於任何一個宗一個教的利益團體,成為一個「局外人」,反制了教會對信徒進行煽動(比如這是xxx教來搶生意,這是xxx黨小題大做的詆毀)抵制的招術。無慾則剛說的就是這個冷淡pose。極少電影能無慾得如此徹底,一是膽量問題二是能力問題三是野心問題。

當然,外表冷淡不代表電影真的沒有立場。The good germany和全片反覆出現「其實這些事情我早就告訴過你們(Boston Globe)了,然而你們當時沒報導。你們為什麼不報導」的質問,像腳趾上的一根刺,看不清拔不出,只是紅腫著詰問「然而你也是這個系統中的一環。你又為什麼一度選擇沉默?」

對於有著龐大宗教群眾基礎的國家來說,這一問就好比我反問上文那位結婚的同事「你為什麼信天主教?」一樣,肯定令得友邦十分驚詫。被「人類天生就該是無神論者」的理直氣壯驚詫過之後,他想了幾十秒鐘才老實說「其實我本人並不信的」。

spotlight一整年的連續報導和這部電影都是為了那幾十秒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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