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門開著，這就不是房間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其實電影《房間》裡的故事離我們並不遙遠。

關於性奴的新聞在去年已經被曝出多起，而關於女性被囚禁的電影，往前了看，中國有《盲山》，國外有《狗鎮》，每一部都讓人看了揪心、壓抑。尤其是《盲山》，女大學生一次又一次的抗爭貫穿了全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其他人的愚昧和冷血好像一雙手，穿過螢幕直揪每一個觀眾的心臟。

電影的價值有多種，一種是僅娛樂，而另一種是則取材於現實，引發人們關注某一特定群體，比如《沙漠之花》就讓人們關注到非洲實行割禮陋習的女性。李楊的《盲山》也是後者，他試圖讓人去關注被拐賣的女性，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情況似乎並沒有變好多少，依然有這麼多的女性此時此刻還在一個角落裡被囚禁著，逃不出去，或者只能麻木妥協。



所以當我看到電影《房間》的簡介，腦海里浮現的還是大山里那個陰暗的房間和那份令人窒息的絕望感。可當看完電影，我才發現，與《盲山》不同，《房間》裡的重心不再是被囚禁的女性與囚禁者的抗爭，而是放在另一個溫情獨特的角度。

這部2015年的新片最近成績頗豐，在年底就獲得了獲得第18屆英國獨立電影獎最佳國際獨立電影獎，在近日第88屆奧斯卡提名名單上，它也獲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改編劇本的提名。

電影講述的也是一個被囚禁的故事。一個女孩在十七歲那年被一名男子誘騙，被關在一個只有十幾平米的房間里長達七年，還生下了一個孩子。前半段的場景集中講述這對母子如何在這個小空間裡生活，如何逃脫這個房間。後半段場景終於離開那個囚禁的空間，講述的是面對這個陌生的外界世界，這對母子如何走出心底裡的「房間」，如何治癒心底的創傷和適應新生活。

電影的敘述方式很別緻，在孩子的視角和全知視角中轉換，當攝影機成為孩子的眼睛時，外部世界像是一個龐大而陌生的宇宙，新奇而美麗。當攝影機再次轉回全知視角時，觀眾又可以看到這對母子的掙扎和徬徨。敘述語言則是詩化的，中間插入了多段男孩的旁白，像在念一首童詩，折射出孩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出創傷融入外面的世界。

「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地方
但時間並沒有那麼多
因為時間要被一片一片薄薄的擺在不同地方
就像黃油
所以所有的人都說 快點吧
讓我們行動起來
腳步邁的快一點
現在就把事情做完」

兩位主演的表現也使得這部影片加分不少，尤其是男孩的表演。小男孩純真、成熟、徬徨的情緒都在他的蹙眉和眼神裡表現得淋漓盡致。電影裡他一直是長髮，以致於剛出場的幾十分鐘裡我都分不清他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長髮是導演用心埋下的一個線，一是指孩子囚禁許多年還沒有樹立普通那個孩子所具有的性別觀，二則是成為孩子勇氣的一個像徵物，最終傳遞給母親。相形之下，母親的表演也可圈可點，但她的歇斯底里和痛苦不堪在影片中都被導演有意得弱化了。


從一個恐怖而讓人悲傷的故事出發，電影的主題一步步走入了溫情，關注的不再是施害受害的過程，而是受害者如何走出傷害的心理。

「房間」在電影裡也擁有了多重含義，除了代表囚禁場所，也代表受害者的心理創傷。在電影后半段，這對母子回到了家裡，卻始終無法出門，蜂擁而至的媒體和無法融入的社會彷彿又使他們進入了一個新的被囚禁的「房間」。與前一個房間不同，這個「房間」是鎖在心裡的，而關門者則是自己。

但男孩先後在外婆的現任丈夫（彈幕有人稱「繼姥爺」-_-）和外婆的鼓勵下，創傷痊癒，逐漸變得開朗。而心理創傷更為嚴重的母親，卻是在孩子的鼓勵下，才走出了抑鬱的陰影，重拾生活的信心。他們甚至最後還回到那個房間裡，向傢俱一一告別。

在那一刻，孩子說出了我認為全片最有深意的一句話：「如果門開著，這就不是房間了。」


對於大多數受過迫害的人來說，心理創傷留下的「房間」是更持久的，而如何打開這扇門則尤為重要。在這個被解救的故事中，那個及時報警的路人、辦案神速的黑人女警幫忙打開了解救母子的實體的門，而最終打開母子心底里這扇虛擬的「門」的，是不離不棄的親情和互相給予的勇氣。打開了門，放入了陽光，這就不再是一個「房間」。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部電影有了更深一層的意義，不再是只關心「女性和兒童囚禁」這件事本身，而是從受害者視角出發，試圖去刻畫人在走出囚禁後的心理變化。

然而再將這個故事放在我們的現實中，我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也讓電影難免顯得有些落於溫情化、理想化的巢穴。對於現實中許多受害者來說，且不論他們如何打開自閉的大門，首先可以問問，外部能幫助他們打開門的人又有多少？我們有能夠在路邊看到求救者就及時報警的路人嗎？我們有完善的救助和醫療系統嗎？而更可怕的是，許多當事人甚至缺乏自己打開門的意識，在創傷之下，把門關的更加嚴實。

電影是詩意化的，劇本工工整整，節奏畫面也明晰豐富，可相形之下，卻更覺現實的冰冷。

要想走出房間，需要裡面的人和外面的人一同努力，打開門，放陽光進來。否則，就算打開了門，走入的只會是一個更龐大的房間。如果能思考到這一層，從這部電影中獲得的就不僅僅是感動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