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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kamori

2016-01-01 02:39:07

《Downton Abbey》:Should aquaintance be forgot


聖誕節那天,唐頓莊園播出了它最後一季的聖誕特輯,這部連載了五年的英劇,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終於完美落幕。
其實這完美的結局又實在不太完美,第三季的最後一集,馬修橫死,使原本穩妥合理的劇情發生了小小的動盪,事情是因為飾演馬修的演員丹·史蒂文斯中途退出,朱利安不得不人為地掰改情節,不過這位大師級編劇力挽狂瀾舉重若輕,很快就讓觀眾適度地忘掉了人氣頗旺的大表哥馬修,以後期重新步入節奏的唐頓故事,讓觀眾們從一開始難以接受的犀利吐槽轉而為馬修橫死的事故殷殷辯護,在網路上很多觀眾表示,「沒了馬修的唐頓莊園,同樣精彩。」
看過唐頓的觀眾可能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為什麼會被這部劇情不溫不火,抒情節制圓滑的古典劇所吸引,沒有狗血劇情,沒有瑪麗蘇女主,很多演員在演這部戲之前根本不為大眾所熟知。不得不說製作組花在「製作精良」上的大把精力和銀子一點都沒有白費,就這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修飾性限定成份的詞,足以讓觀眾坐在電視電腦前一邊打著問號一邊看下去:拍攝地選址在英國一級保護建築海克利爾城堡,開闊優美的伯克郡紐伯利,晴天色調清淺,生機勃勃而毫不花哨,陰天天色暗沉如鐵,是頗為典型的英式陰雨氛圍,使得整個劇作的外景厚重與輕快交疊,鄉間的樸素淳良與貴族莊園的奢華大氣自然滲透。加上朱利安本身對貴族生活的了解,幾乎每一個生活細節都是拋光後的歷史場景重現;考究典麗的服裝,上至夫人小姐一日三更的禮服,下到僕人管家一個衣褶都不允許被發現的標準化形象管理,戲裡戲外,把貴族式的行事要求鍛鍊到極致。有時候表面功夫就是這麼必要,本國人可以從中看出逝去良久的傳統情懷,外國觀眾則會為異域的英倫風尚沉醉不已。
所有的這些外在因素都讓朱利安試圖呈現的歲月從文物那乾燥易碎的狀態回到了濕潤飽滿的原貌,一個劇的表面功夫需要做到什麼程度?可以讓越來越挑剔的觀眾不再盯緊穿幫、史實性錯誤而直接潛入故事之中的程度。顯然,即便有朱利安這位貴族出身的王牌編劇主筆,《唐頓莊園》也不可能沒有一些硬失誤,然而因為它足夠漂亮,觀眾且忽略不計了。
唐頓高顏值的背後,是一個高情商的內在。一部劇誕生出來,就要面對各種關係,故事本身的質量,觀眾的不同反應,題材的受關注度,海外傳播,而在這些關係網中,《唐頓莊園》可謂優遊自如,國內有過一個說法「一張臉撐起一部劇」,那唐頓就是「一個故事掀起一種現象」。

一.1912,東風暗換年華

把時間撥回唐頓莊園開篇第一集:1912年初春,清晨六點,樓上的貴婦伯爵還沉浸在黎明的睡夢中,樓下已經燈火通明開始一整天有序而緊張的忙碌了,與此同時,送報小哥像往常一樣,騎車繞過唐頓大宅,停在廚房後門,送出一份牽引著唐頓命運的早報。「鐵達尼號於北大西洋撞冰山沉沒」。
這樣一次震驚世界的海難,對於唐頓來說,跟他們切實利益關係最緊密的一部份卻是它帶走了伯爵的繼承人,這使得伯爵財產和地位的繼承延續岌岌可危,一場慘重的海難在大宅里變成對繼承人問題的日夜憂索。最後,他們不得不向在曼徹斯特做律師的遠侄發出邀請。
儘管鐵達尼號事故足夠震撼,不過它仍是整個英國社會改朝換代所發出的微弱噪音,朱利安把唐頓與鐵達尼號聯繫起來,用意不可謂不深。鐵達尼號使命般地載了輝煌幾個世紀的英國貴族最後一程,它的沉沒,讓唐頓山雨欲來風滿樓,格蘭瑟姆伯爵一家面對失去繼承人事即時的絕望估計並不亞於面臨沉船之前的人們。
這是1912年,國力達到巔峰的大英帝國結束了意猶未盡的強盛維多利亞時代,即將進入溫莎王朝,英國國力開始整體下滑,而這一過程中,一直掌控著議會的貴族階層是首當其衝受到重創的。
回顧英國曆史,貴族的黃金時代大概在1688到19世紀中葉這一時期,也就是光榮革命之後,資本主義君主立憲制度迅速建立,確立資產階級議會制,開始工業革命。按理說,資本主義時代應是資產階級的天下,帶有濃重封建色彩的貴族體制也應該完成使命,退出政治舞台。然而,資本主義時代的到來並沒有給英國貴族造成危機,反而使它煥發了新的生命力,英國貴族倒成了國家權力的主要掌權者。
在這期間,貴族們形成了一整套屬於自己階層的生活方式,各級貴族的府邸修建都有著約定俗成的格式和規模要求,18世紀大貴族的莊園主體是哥德式的,強調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裝飾,有豐富的整體視覺效果和對稱美,《唐頓莊園》拍攝地海克利爾城堡的建築就是典型的哥德復興式風格。
另外,這一時期英國貴族的諸多專屬習性和活動在《唐頓莊園》中也有生動的展現,英國有句俗話「在大不列顛,每個人的房舍都是他的城堡」。此話對貴族鄉紳來說更為貼切。他們除非因為議會開會政務纏身,必須離開家園外,一有機會總會儘量駐留莊園,享受莊園之樂,英國貴族不像法國貴族那樣喜好聚群會眾,耽溺於各種劇場沙龍,而是認為,從小到大,莊園是他們的寄託和依賴,是他們的留戀之處。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看到《唐頓莊園》裡格蘭瑟姆伯爵和夫人很少外出遊玩而主要在莊園範圍內活動,伯爵每次從倫敦回來總會表現出釋然的樣子,也能解釋伯爵把財產和地位繼承問題看得如此之重的原因,伯爵談到他的莊園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這是我付出了一生的地方」。
18、19世紀的英國貴族酷好「貴族式戶外運動」,當時,典型的貴族體育項目有3種:賽馬、狩獵(特別是獵狐)和打板球。唐頓中有好幾次賽馬和狩獵的場面,Lady 瑪莉就是狂熱的賽馬愛好者,板球比賽也是每年需要大操大辦並且給予極高重視的活動,這對於中國人來說很難理解,伯爵竟然願意以支持改造莊園計劃為條件來招攏參賽選手,在國內,這種比賽頂多用來搞個真人秀。不過影視劇中去掉了狩獵中比較血腥、惡趣味的成份,正宗的貴族式狩獵最後會把獵獲的狐狸的身體各部份分贈給賓客,其他部份身體則投擲給獵狗分食。
唐頓中還有一個現像在真實的歷史時期內也曾經非常普遍,那就是貴族與富商資本家聯姻。爵位總是與財產相伴,一定的財產數量是受封爵位的條件,也是保持爵位的必要。某些負債破產的貴族在無奈之下,常常選擇與富商大賈結親,這種叫法說難聽點就是「靠婚姻撈錢」。1702年,債務纏身的沃寧頓伯爵專派兩名代理人為他尋找理想配偶,最後娶了倫敦富商的愛女瑪麗·奧得伯里,瑪麗為他帶去了40000英鎊的嫁妝,立即替他還清了債務。後來英國貴族每況日下,與北美富豪結親也成了貴族們擺脫種種困境的方式,唐頓莊園中格蘭瑟姆伯爵當時娶伯爵夫人坷拉就是為了她們家雄厚的資本實力,珂拉帶去的錢都歸入了莊園的財產成為了繼承內容的一部份,所以後面伯爵投資失誤把珂拉的錢也一起敗進去了。
《唐頓莊園》的主體故事是發生在20世紀初,實際上貴族的黃金時代已然不復,轉而走下坡路,但這些千年形成的積習,仍然作為合理的生活方式存在於格蘭瑟姆伯爵一家的日常中,同時,新生活方式的氣息又愈加濃厚,比如第一集中讓小幫廚黛西感到害怕的電器,電話的普遍安裝,都意味著兩種力量在暗中進行交換和替代。一切都看上去像過去一樣,而實際上一切又已經在發生本質性的變化。
這就是1912,編劇朱利安選了一個絕妙的年份,一艘在寒夜沉沒的貴族郵輪,一家處於世界大戰前夕的古老貴族,一次因既定繼承人的死亡而不得不屈尊中產階級遠侄的無奈決定,都讓這一年成為一個既偶然又註定凝結的琥珀,封存起末世新朝年華暗換的生動圖景。

二.「是什麼讓我們走到了今天」

《唐頓莊園》女僕領班安娜的飾演者瓊安在艾美獎頒獎典禮後接受記者的現場採訪,記者問她「你認為是什麼讓這部劇這麼火?」瓊安說「我想是因為人們從這部劇中看到了英國人的過去,看到了是什麼讓我們走到了今天」。
上面我們說的,20世紀初是一個比較微妙的時期,那時的英國已經是一個現代國家,貴族們雖然保留著傳統的生活方式但因為各方面危機的出現,在不斷向資產階級妥協的過程中接受著新時代風氣的暈染,新舊時代、貴族與平民之間發生著不可避免的摩擦和衝撞。英國貴族向來又是在整個歐洲的貴族世界中極為特殊的一群,英國貴族體制發展的突出特點,是其生命力的強韌性和發展的連續性。就目前世界範圍來說,英國貴族體制無疑是最古老最悠久、自始至終未曾中斷過的一種體制。尤其是「諾曼征服」之後,不列顛貴族的連續性不僅沒有被割斷,體系卻愈加完善森嚴。直到今天,英國王室仍然作為民族象徵而發揮自己的職能,並且一直保留著對各領域傑出人物進行授爵的儀式。
朱利安想通過唐頓故事呈現給觀眾一個極為具體過程,不僅僅關於貴族階層,也關於下層民眾、僕人、資產階級以及各行各業的人們怎樣像繞在歷史車輪上的綵帶越轉越快,從涇渭分明到渾然一色。朱利安有意在貴族們面對各種困境時表現的態度和行為中不露聲色地旁漏出貴族精神的種種側面和整體面貌,這些貴族在時代變化中的應對也自然而然預示著貴族衰落必然的同時,貴族精神延續的必然。
懂得必要的退卻,是貴族們能與其他階級人們和平相處的法寶。就像二小姐伊迪絲形容她的姐姐瑪麗所說的,「you are quite paradoxical」,英國人性格里普遍有「矛盾性」的一面,他們討厭任何改變,固守傳統,但是私下裡又願意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協,換句話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在這一點最有代表性的唐頓人物就是伯爵的母親,老格蘭瑟姆夫人,她是成長於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是絕對維護傳統的代表人物,然而表面倔強保守的她卻常常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三小姐與司機私奔後沒有錢回家參與瑪麗的婚禮,而伯爵一家考慮到女兒嫁給一個司機有失身份,都認為不應該讓他們回來。而老夫人卻偷偷給她們寄去了路費,餐桌上知道真相的家人十分震驚,老夫人淡定地對侷促不安的小司機說「我只是想讓我的孫女回家,同時,也歡迎你,因為你是她的丈夫」。老夫人對小司機態度轉變起到了帶頭作用,伯爵一家慢慢接受了司機湯姆,湯姆也在一定程度上融入了伯爵一家的生活,不再像過去那樣憤世嫉俗地批判上層社會了。事實證明,說這是伯爵一家的妥協並不恰當,因為是湯姆後來對於莊園改制和運營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是他與馬修一起拯救了走投無路的舊式莊園,伯爵家是用他們的寬容換來了自己的未來。老夫人雖然不是莊園的實際掌控者,但她在劇中的角色是意義深遠的,她的選擇往往作為唐頓貴族們的風向標,她有自己一整套經過世事歷練而沉澱下的處世精華。觀眾恐怕都有一種感覺,無論莊園發生什麼危機,只要看到穩如泰山的老夫人坐在客廳,就會感到「千金散盡還復來」。
在世界多數國家裡,資本主義社會到來的同時也就宣佈了貴族體制的終結,而不列顛的貴族群體卻在限制王權的同時,在產業革命中推波助瀾,在經濟領域揚眉吐氣,即便到最後偏行西天之時,他們也保持著優雅的姿態,政治生命終結後,也作為國家的文化象徵而精神所在凝縮為今天的英國王室。剛播出沒幾天的最終季聖誕特輯,女僕安娜在瑪麗大小姐的臥室裡產下了嬰兒,伯爵老爺親自為男僕一家端上節日紅酒,並送上聖誕祝福,這種場景在第一季剛開始時是無法想像的,聖誕裝飾一新的大宅走廊里,伯爵對夫人說:「我想我們是幸運的」,他們的確是幸運的,伯爵的這句感慨也是編劇朱利安對貴族命運的總結。當敦尼格爾侯爵因為不能適應時代變遷而不得不出售莊園時,唐頓因為馬修和小司機湯姆的共同努力轉危為安,唐頓是幸運的。當我常常回想1688年的光榮革命,不流血的革命,幾乎是不列顛民族的習慣,無論在什麼情況下,表面上保持溫和節制,與他人握手言和,也與自己的命運握手言和。
就像老夫人的所說的,「如果我與每一個自己合不來的人撕破臉,我的聯繫簿就空了」。

三.在趨魅的時代祛魅

國內的觀眾中流行著一個類比,把《唐頓莊園》看作是英國版的《紅樓夢》,想一下後者在中國人心中的地位,就明白對於中國觀眾群來說,這應該是《唐頓莊園》所受到的最高的評價了。
必須承認,兩者的確具有可比性,不能因為前者是當代影視作品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不如古典文學作品,從整個故事的線索複雜程度,主要人物數量,發生背景來說,《唐頓莊園》與《紅樓夢》十分契合,把他們各自放在本國曆史中看,都處於改朝易代的節點上,都在故事中以一個家族的故事反映一個時代的趨勢。但是《唐頓莊園》終究是商業化社會中誕生的影視作品,它涉及的關係比《紅樓夢》複雜得多,挑剔得多,《紅樓夢》是與當時窮途末路的封建社會末期命運幾乎同時寫成的,因此更注重「毀滅」力量,曹雪芹注入《紅樓夢》的是純粹的悲哀,期待的是風捲殘雲般破壞性的結局。而《唐頓莊園》是朱利安在百年後對早已遠去的時代的追憶與反思,他求索一種建構的可能,一種對民族文化延續性的再確認。一個解構,一個建構,我們從中可以看出把兩部文本進行異文化之間的橫向比較時,當時代的距離視角是怎麼起作用的,《唐頓莊園》不可能出現在作家們大力鼓舞現代主義潮流的1912年的英國,《紅樓夢》也不可能出現在作家們普遍開始重新審視傳統文明的2015年的中國。
在筆者看來,如果要說《唐頓莊園》在精神氣質上有更為恰當的經典對照範本的話,應該是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奧斯汀是19世紀浪漫主義小說創作中比較特殊的一個作家,當時英國受德國文學影響,流行一種「哥德式」小說的體裁,文風是非現實主義的,經常帶有神秘的色彩。但奧斯汀絲毫沒有受這種神秘傾向的影響,甚至還寫了《諾桑覺寺》嘲諷哥德小說對年輕人的毒害。奧斯汀的創作風格是祛魅的,在當時文學界以神秘和浪漫為尚的氛圍中,奧斯汀獨守著她的理性和現實視角。奧斯汀創作主題一般是在生活中就很常見的求愛與婚姻,這個看似瑣碎淺薄的話題實際上在當時英國社會甚至百年之後都沒法被忽略,從十八世紀起,女人數量比男人多,而且男性單身的數量有所增加,這給婦女婚姻帶來很大困難。隨著資本主義發展,英國的家庭模式已由幾代人住在一起的大家庭縮小到夫妻倆組成的小家庭為經濟單位。未婚的「老處女」在家庭中不能再起積極作用。中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婦女本來就不讓工作,家庭困難也只能教點書,可見尋找合適丈夫的重要性。由於男女接觸機會少,家長只能通過組織舞會、請客吃飯等方式使未婚女兒接觸未婚男子,按照傳統男權社會規矩女子還不能主動找男子,只能被動等待,一切的一切都讓女子的婚姻大事成為頭疼的任務。《唐頓莊園》中也是處處可見複雜的婚嫁問題,只不過唐頓中的主角們是貴族階級,比奧斯汀筆下的中產階級更多了「門當戶對」和財產繼承的新一層麻煩,不管怎樣,朱利安像奧斯汀一樣,在一個「趨魅」的時代堅持祛魅,唐頓也像《傲慢與偏見》中那樣,以巧妙機智、暗諷四伏的對話見長,並且強調處世經驗,頗具溫和雅緻的說教意味。
《唐頓莊園》與《傲慢與偏見》遙相呼應,前者在追求感官刺激、歇斯底裡的娛樂時代兀自搭建起嚴肅、理性、慢條斯理的傳統畫面,後者在神秘主義大行其道的年頭對婚姻與財產娓娓而談,就像一個在黑夜裡走路的人為了不被浮想聯翩的恐懼淹沒,大聲歌唱《東方紅》。這裡浮現出一個文學史問題:文學對於一定階段的社會應該是批判性的,無論以象徵的方式還是白描的方式,它都或隱或現地與時代主流保持文學專屬的距離。然而,像《唐頓莊園》這樣的劇作出現在今天意味著什麼?它在影射什麼?不像《皮囊》反映當代青年人的生活狀態,朱利安是以欣賞的心態在刻畫完全不再三與當下社會的貴族,而且把這些貴族的生活寫得與今天的觀眾毫無代溝。創作需要接受來完成價值實現,觀眾對這部劇的追捧也說明了人們對朱利安所竭力表現的「精神」的認可,很多英國人可能通過看這部劇改變了對貴族的看法,外國人則會對貴族精神有一個全新的概念,這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現象,百年前被踩在腳底批得一無是處的生活方式,現在卻引起人無來由地懷想。這種現象對文學的批判習性構成了大大的諷刺,你在批判什麼?幾百年後是不是又要拿今天批判過的東西做新旗幟了?

四·關於人類的普遍故事

《唐頓莊園》不僅在英國國內,在中國、美國以及其他國家也都掀起了英倫熱潮,前段時間習近平主席訪英演講上也提到了唐頓,更是間接安利了這部英倫古典劇,為國內劇界的唐頓熱添了一把火。是什麼讓唐頓的魅力越過國界而絲毫不打折扣?
說華美的戲服、演員的作用、引人入勝的情節都不充分,觀眾對於一部劇的感受力和判斷力其實要比製作方設想得高得多,觀眾心知肚明你想給他們表現什麼,想把他們的目光吸引到何處。中國國內的電視劇有像《甄嬛傳》這樣的不錯的古代宮斗劇,但是如果要放在國外放,就會讓人覺得不知所云,像這種劇只適合中國人自己看,它選的時間過於「古代」,涉及宮斗也就中國人可能切身理解,如果朱利安寫的不是1912年的唐頓,而是莎士比亞時期的事情,絕對不可能在國外大賣,同樣因為過於「古代」,過於「民族」,對於影視劇這種比較大眾化的媒介,是不能像文學作品那樣被讀者「啃」的,而是讓觀眾不需要什麼門檻就能輕輕鬆鬆把握住。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國人對《唐頓莊園》的熱情,朱利安選擇了一個人人都能理解的近代時期,雖然限制繼承權的大背景在中國人這裡比較陌生,但朱利安筆下的人性與生活是人類都熟悉的。
只需要看看諸多出自唐頓人物的金句,「It just happens. And we should live with it.」(世事無常,我們要隨遇而安),「We must all have our hearts broken once or twice before we're done.」(人這一生啊,總要心碎一兩次的),「There are rules to this way of life. If you're not prepared to live by them, then it's not the right life for you」(.每種生活都有它自己的規矩。如果你不願意守規矩,那麼這種生活就不適合你),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觀眾能從這些人際交往片段中回想起個人的經歷,因為太相似,太真實了,比如嫉妒心極重、愛慕虛榮實際卻外冷內熱的大小姐讓多少女孩暗嘆簡直就是自己,朱利安仍能把這樣一個鋒芒畢露的人物畫圓,老夫人對這位大孫女說「你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喜歡錶現冷酷、自私、傲慢的女人,我們大部份人都會隱藏這一點」,這裡對朱利安的構思功力讚嘆多少句都不為過,大小姐的性格代表了一部份女性,但是朱利安又用老夫人的這句一針見血的話讓羞於自比的觀眾如遇知音。還有很多這樣巧妙的細節,不同性格不同社會地位的觀眾都能從中察覺到屬於自己的「同情」,很神奇的是,一些貫穿於當代人生活中的常見矛盾在劇中都有體現,並且毫不違和,比如婆媳關係,夫妻出軌,婚嫁,財產分配,青春期男女的管教,同性戀的處境等等。
除了似曾相識的具體情境,朱利安筆下的貴族精神以及老英國人的性格中也體現出一種普世情懷,貴族式的矜持、隱忍和節制不光屬於英國,這是人類在近代化之前的普遍狀態,瑪麗得知自己心愛的人已經訂婚仍然保持容光煥發滿面春風迎接宴客的時候,我們就能想起馮延巳的那句詩「和淚試嚴妝」,這是一種精氣神,是人面對命運的打擊而保持尊嚴的態度,古今中外,這種精神從未被人們宣告無效,多少人一邊談笑風生一邊心如刀絞,在庸常的和平年代,我們拿著這種古老的武器對待滿佈荊棘的生活。
儘管故事的背景並不是人人都熟知,但朱利安的重點並不在已成既定事實的歷史中,而是那些既定事實沒有被人們發掘的一直延續到今天的永恆所在。他在講一個人類普遍的故事,他細細擦洗那些人們早已遺忘的精神銀器,直到能清晰地照出今人的臉。

最後一季的聖誕特輯中,唐頓大宅里一片祥和溫馨的景像,樓上樓下一起唱著《Auld Lang Syne》(改編成中文後即《友誼地久天長》)。世界已經不是伯爵們的世界,唐頓的未來命數未卜,然而朱利安對我們說,不要感傷,一切都會塵埃落定,當懷想起這些逝去的時光,只要記得那些舊日朋友,足矣。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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