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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勺子--A Fool

一个勺子/奔跑的月光/AFool

7.1 / 688人    103分鐘 | China:95分鐘 (Mainland China Censored Version)

導演: 陳建斌
編劇: 陳建斌
演員: 陳建斌 蔣勤勤 王學兵 金世佳 攝影: 謝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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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鬆落

2015-11-22 01:26:07

這世上的待宰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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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的待宰羔羊
韓鬆落

        看了電影《一個勺子》,又回過頭去看胡學文老師的小說原著《奔跑的月光》,看看哪些地方做了改動。改動是有的,比如,電影裡陳建斌扮演的主人公叫馬吉(綽號拉條子),老婆叫金枝子,小說里兩個人分別叫宋河和黃花;再比如,宋河是莊稼人,而在電影裡,拉條子是個放羊的。
        所以電影裡總是有羊。傻子(甘肅新疆的方言管傻子叫「勺子」,這是片名由來)第一次跟拉條子回家,趕也趕不走(其實當真趕走了怕凍死),安頓在屋子裡住下,又怕他半夜裡幹個啥,他身高體壯的,拉條子兩口子怕不是對手,拉條子就把他安頓在了羊圈裡。後來,傻子被人領走了,拉條子被冒充傻子兄弟的人勒索,金枝子惱了,反鎖了房門,把拉條子晾在屋外,拉條子就到羊圈裡去睡了。還有,拉條子想弄清楚自己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向村裡的開小賣部的明白人求教,不能空手去,狠了狠心,把一直小心翼翼養在屋子裡的小羊羔宰了,燉了一小盆,端去給那人下酒了。
        他看起來是放羊、宰羊的人,但事實上,他才是待宰羔羊。
        窮,老,沒有權力,資訊不通,都是他成為羔羊的原因,娶外地人做老婆,更是斷絕了用姻親關係編織一點小小的權力陣營的可能,他們兩口子,就像生活在荒原里,周圍一片荒寂。所以這片子不能在胡學文的家鄉河北拍,河北還太繁盛,有水有草的,這故事就得在西北拍,荒天野地,了無生趣,一道保護村鎮的永泰城牆,還是古代的。
        比他略強點的人,個個都能向他下殺手,村長,李大頭,楊警官,從天南地北趕來的騙子,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這一口肉,只要他稍有閃失,趔趄一下,他們就像禿鷲一樣撲上來了。上一次趔趄,是因為兒子犯了事,判了六年,他找李大頭幫助減刑,李大頭朝他要五萬塊錢,算是打點,但減刑的事情卻一直沒辦妥,電影的最後,他兒子已經減了刑,李大頭卻不知道,分明說明,李大頭壓根就沒替他操辦這事。這一次趔趄,是因為他撿了傻子回家,算是做好事,卻惹上了無窮無盡的麻煩。總之,他吃飯是錯,呼吸也是錯,在上游喝水是錯,在下游喝水也是錯,做壞事是錯,做好事更是錯,只要他們想,他就是羔羊,由著別人一刀一刀割肉。
        有沒有比他更弱的?有吧,他老婆、傻子,還有羊。被村長敷衍了,他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在城牆根里暴打傻子,受了委屈,被老婆說了幾句,在炕上打老婆。還有,為了求人宰殺小羊,其實也可以宰殺別的東西吧,雞、兔子,但在這裡,必須是小羊,那隻被他抱著醫治腿傷的小羊,那隻被他裹著衣服放在烤箱下的小羊。唯有宰殺曾經被自己呵護備至的小羊,他才能覺得自己終於做了一點惡,唯有讓自己做一點惡,才能覺得自己主宰了點什麼,那種無處發洩的鬱悶才能得到紓解。
       還有,至多至多,在夢裡萌生一點惡念。小說里有惡夢,發生在吳多多(就是電影裡王學兵扮演的那個角色)不堪其擾,把五萬塊錢還給他之後,他夢見兩個黑衣人破窗而入,要搶那五萬塊錢。電影裡也有惡夢,發生在拉條子遭到勒索之後,他被老婆金枝子趕到羊圈旁邊去睡,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進羊圈,看見一個人裹著羊皮襖,睡在該自己睡的地方,他拿出刀來,向那個人捅過去,那個人迴轉頭,卻是他自己,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惡念,一刀一刀捅過去,那個自己,一次又一次回過頭來,發出羊羔的慘叫聲。
       恐怖小說大師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創立了一種極為可怕的恐怖小說類型,叫「克蘇魯小說」,在這種小說里,人不過是遠古惡魔的食糧,一旦他們甦醒,人類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中。克里夫·巴克繼承了他小說的意念,發展出一種更現世也更可怖的小說,在他的小說里,人像牲口一樣,被地獄裡走出來的魔鬼殺光剝盡,一條一條懸掛著,也不為吃,就為一種殺人如芻狗的快感。
        《一個勺子》沒有這麼恐怖,它也有恐怖,但它的恐怖是沖淡的、克制的,它用各種笑料,以及主人公的荒誕處境——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解決方案,先發佈招領啟事又發佈尋人啟事,還有,先前為了呵護傻子打散的那群孩子,在他失魂落魄的時候,又奇蹟般地出現,所有這些,減弱了這種恐怖。它也放過了小說里細思恐極的段落,宋河接二連三遭到勒索後,去找楊警官,顫顫巍巍地問「是不是什麼人給他們通風報信了?」「那是盤踞在群蛇中的一條,宋河順手拎出來。他突然呆住。楊警官的臉青一塊紫一塊地變幻著,似乎被宋河甩出的蛇咬了。楊警官的目光切刀一樣抵住宋河,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宋河意識到說了錯話,忙著聲明,我沒說你呢。」
        但它照舊是恐怖的,就是北方的冬天,日光靜靜地照著白土路,空氣里有什麼在嗡嗡響,期待什麼發生,卻終歸沒有發生什麼的恐怖。這世上所有的羔羊都在羊圈裡等待,日光安靜,沒有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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