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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艷譚--Erotic Ghost Story

5.7 / 1,048人    Australia:88分鐘 | UK:90分鐘

導演: 林義雄
演員: 麥家琪 徐錦江 黃一飛 苗金鳳 彭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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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飛

2015-11-19 18:21:06

中國最早說我愛你的,是個妖怪


    如果奧林匹斯山的主神宙斯敢到萬里之外的中國偷情,極有可能被當成妖怪。別看中國的仙女們喜歡下凡到人間去洗澡,還動不動與窮小子們私定終身,但男性神仙,絕不齒於做宙斯那樣處處留情的勾當。他們偶爾也會下凡,但卻帶著偉大的任務,懲惡揚善,救民於水火,不摻雜任何的一己私慾。話說如果還有私慾,怎麼能成仙呢?所以若有有異物打著神仙的幌子來勾搭人間女子,那不是妖怪就是宙斯,都要統統打殺的。
蒲松齡31歲時應時任江蘇寶應知縣的同邑友人孫蕙之聘,南遊去做幕賓。此時他正著手創作《聊齋誌異》,南北風物大為不同,在寶應的這一年多里,他聽聞了很多前所未聞的怪異故事,比如「五通神」。這神怪在江南頗有影響,其地位與北方的狐仙類似。至於五通神究竟是哪五通,歷來沒有定論,有說是人,有說是鬼,有說是怪,莫衷一是。早在唐朝時,柳宗元就在《龍城錄》提到,柳州傳說有名為「五通」的鬼,他一開始不信,某天翻開衣櫃發現裡面的衣服都變成了灰,他英明地判斷出「五通」原來是真的,於是憤怒地寫了一封檢舉信,燒給天帝。接著柳宗元一本正經地說,天帝被我的良苦用心給打動了,遂清除了五通鬼怪,柳州的百姓再也不用擔心衣服莫名其妙地被燒了。字裡行間隱隱透著強烈的自豪感。但顯然河東先生只是把五通趕出了他管轄的廣西柳州,卻不想,這五通東進北上,在江南倒混得風生水起了。幾百年間修為深厚了不少,此時的五通已經不僅僅滿足於燒衣服那樣的惡作劇,他們更喜歡脫衣服。脫了衣服幹什嗎?別問這麼天真的問題,它們是一群畜生。
真的,柳宗元搞錯了,它們不是鬼,真是一群畜生。
大多數妖怪不求上進,在修行成人後就喪失了繼續前進的動力,墮入塵世欲孽的業障,他們想吃唐僧肉長生不老,要奪人間寶物據為己有,還讓民眾定期祭祀鮮嫩多汁的處女。不過單從蒲松齡這篇《五通》看,五通除了好色,倒沒有多麼令人髮指的邪惡,甚至相比來說他們還有些溫文爾雅的氣質。比如在漁獵美色時,他們一般是化作偉丈夫或美少年,款款叩開少婦的閨閣,還要先與婦人敘一番溫涼,再行正事。且其一出場,竟頗有幾分神人的姿態。五通中的四郎相中了商人趙弘的妻子閻氏,便降臨其家,看他出場的架勢:
「有丈夫岸然自外入,按劍四顧。」
「丈夫」這個稱呼,在古代可不是隨便叫的,須是高大魁梧、霸氣外露之人才擔得起。四郎手按寶劍,顧盼之間已嚇得趙家人倉惶鼠竄。閻氏夾雜在奴婢間,也低著頭向外逃,四郎上前,輕輕攔住閻氏,柔聲道出了《聊齋誌異》中最獨一無二的一句話:
「我愛汝,不為汝禍。」
這是一句很容易讓人產生錯亂感的話,「我愛汝」,就是「我愛你」,而「我愛你」顯然帶有鮮明的現代文明色彩,你翻遍所有民國之前的文言古籍恐怕都再也找不到這樣一句話。在日趨沒落的中國封建文化的陰暗桎梏中,「我愛汝」帶來了一絲現代文明之光。而偏偏這句話,出自一個妖怪之口。更讓人遺憾的是,這絲光亮將很快湮滅。
四郎對閻氏這句話是真心的嗎?子非妖,安知妖之愛。不過從接下來四郎的舉動看,他起碼心裡是憐愛閻氏的。
千百年的神通,用在床笫之間,閻氏被四郎抱到床上,身體動彈不得,衣裙卻自動脫落,四郎「遂狎之」。通常有這三個字,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可蒲松齡偏生下筆不止,少見地寫出細節來了:
「偉岸甚不可堪,(閻氏)迷惘中呻楚欲絕。四郎亦憐惜,不盡其器。」
具體我就不做解釋了,想必大家也能明白。四郎偉岸的不只是身軀,蒲松齡在寫這個細節時有些惡趣味,不過惡趣味之下,應該還有一層意思是與前面的「我愛汝」相呼應的,這粗糙的妖怪竟有一顆細膩的心,為憐香惜玉寧願自己得不到十分爽快。這一點又比那些文人書生強多了,蒲松齡寫過一個書生,面對來勾引他的狐精,躍馬揚槍,竟一下就疼得狐狸逃跑了,真是太缺乏人文關懷了。
然而即便四郎「不盡其器」,閻氏也難以抵擋,身體幾乎要被撕裂了。更讓閻氏恐懼的是,四郎穿好衣服下床,回頭又說道:「好好休養,我五天後再來。」
按說被戴了綠帽子,這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男人的正常反應應是惱羞成怒,可閻氏的丈夫趙弘呢?當天晚上他在店裡沒回家,有婢女跑來匯報此事,趙弘做生意的腦袋反應快,馬上就明白了,肯定是五通,還沒怒起來,先怕了,竟硬是一晚上沒敢回家。天亮了,才悄悄回家,到內室見妻子昏昏沉沉,連床都下不得。遇到這種事,不應該是立馬去請道士和尚施法祛祟嗎?趙弘咬咬牙,退出去把房門關好,召集了所有的僕婢,下令誰把昨晚的事傳出去就直接打死。
他在家人奴婢面前橫眉豎眼、火氣衝天,可一想到五通過幾天還來,毅然決定搬到店舖里去住。
《佟客》篇里,某人妻子與旁人私通,他恨得欲殺妻,可最終只憋出來一句:「一頂綠頭巾,或不能壓人死。」他真是愛妻之人,愛到連綠帽子都能忍。可趙弘這綠頭巾也戴的端正,卻是因為怕。如此丈夫,還要他作甚?不如跟了四郎去吧!
五天之後,四郎果然又來了,這次不只是他自己,還帶來兩個少年。與四郎的偉岸豪邁不同,兩少年清雅蘊藉,別有一番風流。閻氏卻傻眼了,上次一個四郎就被整的欲仙欲死,不,痛不欲生,這次又多了兩個,那豈不真真死路一條了?
閻氏顯然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妖怪哪能像人那樣無恥。來的是大郎和三郎,只是為伴花飲酒而已,筵席散後,兩人起身告辭。閻氏這才舒了口氣,不想四郎酒酣興起,這次少了上次的溫柔,「強合之,血液流寓,昏不知人」。
醒來時,四郎早已悄然遠去,昏黑的臥房中死一般寂靜。只有她孤身一人,婢女婆子早嚇得搬到了外院,更別提那天殺的薄情郎,五天前來匆匆看了一眼,留下滿臉的鄙薄厭惡就再也沒有出現。恐怕以後即便妖怪不再來騷擾,夫妻間的緣份也早斷了吧!蒼天,怎生讓我一個女人承受如此的屈辱,不如死了算了!
她掙紮著起來,將衣帶懸在樑上,打好結,可脖子剛伸進去,結就自行開了,連試幾次,都是如此。她心裡明白了,四郎在這裡不知施下了什麼法術,阻止她尋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生竟真到了如此的境地。她痴痴地躺在地上,再未合眼。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閻氏成了家裡一個不存在的人。奴婢都搬到了客舍之中,偌大的內院空落落的,只剩下閻氏一人,吃飯時才有婢女急匆匆端來飯食,放在門口又急匆匆走了,彷彿怕沾上晦氣。閻氏偶爾會拖拉著身子下床,到院子裡轉一圈,牆外的柳樹泛起了嫩綠,燕子三三兩兩地棲在上面。剛成親那會,也是這個時節,趁著院子裡沒人,她伏在丈夫的肩頭,折下幾根柳條,編成帽子,插上幾朵小花,戴在頭上,丈夫直誇美不勝收。後來丈夫娶了小妾,自己的臥房就來得少了,早收起了那些郎情妾意的綺念,安心做個管家持內的正室,不想卻又有這樣的災禍從天而降。好在那四郎不算惡毒,每隔數日才來一次,除了必行床笫之事,倒也彬彬有禮。看著燕子成雙成對地飛來飛去,她突然冒出個念頭:四五日了,四郎又該來了吧?
她簡直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趕緊回屋,關上門,如死灰般的心竟莫名其妙地砰砰跳了起來。
入夜,閻氏突然聽見院門作響,人聲嘈雜。有丈夫,還有個響亮的聲音,挺耳熟。她從窗戶縫隙里藉著月光看去,認出來了,丈夫的表弟,姓萬,是個混不吝的角色,舞槍弄棒的。恐怕是前面的客舍都被奴婢們給佔了,沒有空房間,所以丈夫把他領到內院來過夜。閻氏有些小小的不愉快,這裡是內院,萬生畢竟是外人,怎能安排住到這裡?可話說回來了,丈夫還拿我當回事嗎?
不只是閻氏不高興,萬生心裡也不爽,表哥竟把自己安排在了內院,婦人女眷的,如何方便!還有個疑惑,這次來,不見表嫂,問起來表哥也支支吾吾,不知是何緣由。萬生躺在床上,外面月光明晃晃的,透過窗欞照進來,胡思亂想著,卻睡不著了。
這時他聽見有腳步聲,萬生練過武藝,耳朵很靈,聽出不是表哥的腳步聲。他起身趴在窗戶邊,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大喇喇走進了一間屋,他記得那是表哥表嫂的臥房。萬生很疑惑,難道有姦情?他騰地火氣,提起橫在床頭的長刀就悄悄出了門,躡手躡腳來到臥房前,從窗縫中向里瞄去。
表嫂和一個陌生男人並肩坐在桌前,男人摟著表嫂,肆無忌憚地說笑。
他幾乎要咬碎鋼牙了。待我進去,砍了這姦夫淫婦!
萬生一腳把門踹開,一個箭步躥到桌前,男人大吃一驚,低頭找劍為時已晚,錚亮的鋼刀已然劈到頭上。
「砰」,男人頭上卡著鋼刀,直挺挺向後倒去。
萬生跟腳上前拔刀,卻嚇了一跳,哪裡是個男人,分明是一匹馬!驢子般大小,雙眼圓睜,一口槽牙齊整整地露在外面。
萬生扭頭盯著表嫂,表嫂已經嚇得癱倒在地上。怪不得那麼大,原來是匹馬!
萬生拔出到,向表嫂走過來。閻氏趕忙收回心思,一五一十地把這幾個月來的遭遇跟萬生道來。萬生長出一口氣,表哥也真是窩囊,竟不找人來除妖,任由它肆意妄為!
閻氏哭哭啼啼地說完,突然一怔,想起剛才四郎說的一件事:「壞了,剛才他說另外幾個五通神也要來,這可怎麼辦!」
打架傷人的事我沒少做,可除妖倒是頭一回呢!看著地上死去的馬妖,萬生心裡卻生出幾分豪情,幾個妖怪,能奈我何,我讓它們有來無回!他回自己房間取來弓箭,讓閻氏藏好,滅了蠟燭,也躲了起來。
時間過得真慢啊!萬生縮在黑暗中,箭搭弦上,似乎能聽見弓弦被逐漸拉緊的聲音。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院子裡的月光之地,明如白晝。
那四位五通突然間從天而降。此時萬生已經弓如滿月,最前面的那位剛一邁步,「嗖」,箭矢破空而出,一箭穿心。餘下三位眼睜睜看著兄弟屍首倒地,相互對視了一眼,方才明白過怎麼回事。自從來了江南地區,已經過了幾百年的安生日子,予取予求好不快活,從來沒碰到敢於跟他們作對的,民眾都稱他們為「五通神」,甚至建廟祭祀,他們也儼然覺得自己真成神明了。
可死亡就這麼突然降臨了。
他們怒吼起來,各自扯出兵器,接連而至的幾支箭被擋住。對面的屋子裡隱藏著一個可怕的殺手,恐怕老四也早就中了毒手。
妖跟人一樣,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修行出的敏銳感官早被安逸消磨得所剩無幾。當頭一位看到老四果然躺在地上,怒火更熾,一腳踏進屋裡,只聽到兵器破風的聲音。
他一扭頭,一道亮光直直向身上劃來。媽的,好歹修行了這麼多年,就這麼死了?
一隻豬頭掉到萬生腳邊,長長的豬嘴還在抽搐。
萬生沒動,依然靜靜地等著。
時間過去許久,門外卻再沒有動靜。萬生心覺有異,挺刀護好要害,縱身躍到門口。
院子裡沒有人,只有一具屍體倒在地上,萬生打量著四週,慢慢過去,死的也是一頭豬。四週只有風吹楊柳的沙沙聲,偶爾一聲鳥的怪叫。萬生這才覺出害怕來,身上忽的滲出一層冷汗。我殺了三隻五通啊!他以前也聽說過「五通」的名頭,據說呼風喚雨神通廣大,可怎麼也無法與面前這幾頭面目猙獰的畜生聯繫起來。
他匆匆到前院,叫起表哥,略一敘述。趙弘大驚失色,到內院一看,果然三頭畜生橫死於此,身上還衣冠楚楚,想必就是五通中的三位,這才大喜過望。他一把拉住表弟,讓家人再擺酒宴,吆喝著要喝個通宵。他其實是不敢睡覺,怕剩下的那兩位五通再在報仇。
閻氏扶著門框,看看死去的馬妖,又轉頭望著丈夫,丈夫卻沒看她一眼,拉著萬生走了。
這天晚上鄰居們聞到趙家傳出一陣陣奇異的肉味,其香入髓,第二天紛紛打聽趙家煮了什麼山珍海味,趙弘得意洋洋地說:無他,一馬兩豕耳!
無數個日夜的苦修,脫了畜生形狀,得了長生不老,會了騰雲駕霧,卻終究沒逃了鍋鼎之禍。
剩下的兩個五通果然被萬生嚇住了,再也沒敢來趙家作祟。可他們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其中一位後來再次遇到萬生,被砍斷條腿;另一個更慘,在另一個故事中,他禍害了金龍大王女兒情夫金生的親戚,被龍女派人給生生閹了。至於最終它們是不是死了,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江湖上從此沒有了五通的傳說。
《五通》的附篇,說的就是金龍大王之女派人閹割五通的故事。與正篇對比來看頗有意思,金龍大王女兒到人間與金生私通,後來金生隨龍女成仙而去;五通染指人間女子,最終卻落得不死即傷。為何會如此?彼時,話語權是牢牢掌握在男人手中的,不管是神仙還是妖怪,終屬異物,要對人間女子下手,男人們豈能同意?所以五通如果死得明白,托生時一定要爭取個雌性名額,好歹將來若能修行成妖,幻化成美女降臨人間,起碼不存在被殺之虞了,還很可能被歌頌,被寫進《聊齋誌異》。
話說萬生,殺傷五通之役後名聲大振,來求其降妖除魔的絡繹不絕,從此財源滾滾家道中興,人生好不快意。只是每當夜深入靜時,他還常常會想起那個夜晚,他趴在窗戶前,看到那個男人摟著表嫂,表嫂臉上笑靨如花。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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