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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勺子--A Fool

一个勺子/奔跑的月光/AFool

7.1 / 688人    103分鐘 | China:95分鐘 (Mainland China Censored Version)

導演: 陳建斌
編劇: 陳建斌
演員: 陳建斌 蔣勤勤 王學兵 金世佳 攝影: 謝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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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zenmoon

2015-11-07 04:14:40

只有傻子抬頭看天


    到底怎樣算作是痴傻,怎樣算作是聰慧。有時,這不是智力範疇內的問題,更多的時候被用來描述一種處事法則。很多詞彙的概念與含義,一旦到了中國就需要重新翻譯,最終滋生出一種別具特色的潛含義。中國語境當中的執著和較真,通常被人訕笑作痴傻;而狡黠和圓滑則被讚美為聰慧。你看,有時候,褒義與貶義,在中國的標準曖昧而游移。
    
    字面上的褒貶,誰都能區分,但他們更明白,文字意義上的褒貶與現實生活層面的利害,有時相互衝突。由此,我們必須選擇一種實用主義的從事方式進行生活,但又總是把有些猥瑣不堪的行為用曖昧的辭藻進行一次語義轉換的包裝。
    
    所以,當你叫一個人傻子的時候,就有了複雜的況味,它誇讚了一個人,本分、老實、值得信賴,但同時也辱沒了一個人,因為他愚鈍、笨拙、不諳世事。很多事在中國需要按照潛規則去做,按照明規則去說。這是生存之道。
    
    陳建斌飾演的拉條子,就是一個不懂得生存之道的人。更麻煩的事情在於,他放棄自己生存之道的同時,還總想把一切徹底搞明白,這樣一來,就會戳破別人小心翼翼構建的生存之道。所以,人們厭煩他,躲避他,欺負他。他生存境況的困窘,來源於他總想把明規則和潛規則徹底打通,變成一條規則,把明面上說的話和暗地裡做的事統一成一套系統,但他所處的環境,每個人都有兩套語言法則,兩張面孔,兩套價值體系,根據所遇到的情況,隨取隨用,用後即拋,毫無心理負擔。但拉條子不行。而在那個世界裡,只有傻子才只會使用一套系統。
    
    從文本結構上講,這部電影過於文學化了。它有一個毫不掩飾的首尾呼應的閉合結構。陳建斌遇到了一個粘著自己的傻子,一系列荒誕的事件之後,最終,陳建斌自己卻成為了傻子。這其中的隱喻有些過於明顯和直白,所以,如果從藝術片的標準去衡量,這不太高級。但從故事本身來看,這電影想要表達的內容很有意思。

    《一個勺子》中的每個人物都處於一種似是而非的精神狀態中,看似朦朦朧朧,難得糊塗,但實則精明透頂。對於生活,他們只攫取自己需要的、對自己有利的那一部份,而對於實用性之外的一切,高於生存和物質哪怕一厘米的東西,他們都盡力避之不提,視而不見。這群人明哲保身,得過且過,絕不多嘴多舌,從不追根問底。

    比如村長,一個看人下菜碟的典型,對於是非曲直,他不太關心,關心的是是否給自己惹事,是否對自己有利。他在羊圈門口指著拉條子說:「你賣人呢?」但你很快就會發現,他指責的其實不是這些,重點在於「你還獨吞。」你看,如果你給他分一些,那這事就是另外的性質。對於他來說,事情的對與錯,在於與他是否有利益相關性。

    再比如,那個派出所民警,她所做的就是傾聽,記錄,給拉條子倒杯熱水,超出一點都不會多做,這一切都還具備很現代化的說辭,「傻子也有公民權」。她不幫助傻子找家人,也不想太費心思去查找那些前來詐騙的嫌疑人。她就在那間幾平米的辦公室裡,就坐在椅子上,這是個有趣的象徵,她是固定的、雕塑化或者吉祥物化的、無實用性的,一種txt格式的存在,而不是可以運行的exe形式的存在;再比如大頭哥,只看重利潤、資源和人脈,其他的都像個笑話,他富有但仍然焦躁、恐慌,他的財富並不穩定,內心更無處安放。

    這三個人代表了中國現實中三個人群的側寫,民警代表著體系內,大頭哥應對著社會人,村長就是底層的民間。而全部這些人,都是空心化的,過著一種木訥的生活,完成工作也好,賺取錢財也罷,都是機械式的反應,大腦被自我取締了,反正也不需要運轉,運轉就會產生麻煩和痛苦。而那個鄉村小賣部的老闆,一直在念叨著「人生就是這樣。」這句哲學版片湯話成為了對那些人的座右銘:想不清的不想,接納,順從,從中尋找利益。這就夠了。

    對於他們來說,嘴是用來吃肉的,最好少說話;腦子是用來算計的,最好少思考。這裡面的所有人都棄絕了精神,只供奉肉身。但拉條子做不到。他一直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自己什麼都沒做錯,但最後卻好像就只有自己一個人錯了。所有人都超然物外,只有拉條子置身事中。他老婆金枝子卡在了拉條子和那些空心人之間。想想,可能她最悲哀。

    拉條子有他的信仰,一種在他看來執拗的,屬於好人的,每一個人都應該遵守的信條,他認了後果也就是了;而空心人也有他們的信仰,利益、物質以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們也不痛苦。但金枝子成了犧牲品。她沒辦法徹底棄絕人性中的光芒,有時甚至比拉條子還要善良,但她也沒辦法徹底變成和拉條子一樣憨直,她接通了世俗,但又無法徹底世故。用哪個標準要求自己都於心有愧。更何況,她還有一層本能的母性,那個真正的傻子進了門,就莫名地喊媽,找她要吃的,思念兒子的坑突然也被填滿了。

    《一個勺子》的故事發生地被設定在鄉村和縣城的結合點,中國社會轉型期完美的橫截面,這裡的一切都粗糲、現實、不加掩飾卻又充滿矯飾,有著滿地的塵土和滿眼的廣告。在這個人類史上前所未見的轉型期中,有些人自以為是,有些人不明就裡,有些人把這種轉折看做一次機遇,有些人只能淪為食物鏈的底端。人們在裡面你爭我搶,耗盡了人性中一切溫潤的部份。你不能粗暴地把電影裡那些滿臉疲態,眼神勢利的人都歸納為失德者,他們就是空心化。在各種現實的擠壓和飛速的變化下疲於奔命。對於這樣不知所終的人們,你又怎能矯情地要求他們充盈呢?拉條子家裡那群呆萌又骯髒的羊成為了這群人最好的鏡像。每個人都在迷途。
    
    那麼,到底誰是傻子?那個智力上確實存在缺陷的人,是所有人公認的傻子,但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你很難說到底誰愚笨誰聰慧。你說拉條子傻,顯然他是善良,但你說他精明,他又過得如此不堪;你說那些空心人傻,他們又如此精明,在生活里遊刃有餘;但你非說那些人聰慧,他們又像豬一樣永遠無法抬頭看天。這一點最悲涼,一個扭曲的環境中,價值標準會變得混亂,混亂之後,人們為了活著,就不再有人的形態,我們像一灘污水一樣可以隨意迂迴,因時就勢,以求得自保和利益最大化。最終,我們加害於他人又反過來加害了自己。每個人都衝著別人喊傻子,每個人也都聽到別人喊自己傻子。
(文/楊時暘)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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