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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Mountains May Depart

山河故人/山河恋人/MountainsMayDepart

6.8 / 3,951人    131分鐘

導演: 賈樟柯 副導: Matt Hodgkinson
編劇: 賈樟柯
演員: 趙濤 張譯 梁景東 董子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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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狼

2015-10-20 17:53:21

結構主義者賈樟柯


賈樟柯的《山河故人》在蒙特婁新電影節僅放映一場,上座率大約是85%。與此同時,伊朗導演賈法•帕納西的《計程車》也在這邊的院線公映,當地觀眾會不自覺地把賈樟柯和這位一度入獄的導演比較,認為他們都是一個國家敢於揭露真相的文化鬥士,至少在西方觀眾的視野里如此。
他的爭議性也在於此,西方觀眾和國人對待他影片的出發點本來就不一樣,很多人覺得他日復一日做中國負能量簡報、諂媚西方觀眾,這些話似乎也沒錯。但是在西方人看來,這都很正常,甚至在中國海外移民看來都很正常,賈樟柯的電影本質上需要一種間離感,需要跳出日常所居的環境再去看待它,這些電影拍來拍去都是拍給外國人和海外僑胞看的,這一點我完全同意。
但是我想澄清一點誤區,很多人覺得賈樟柯風格像侯孝賢,但是他其實更像楊德昌,那種鄉土化的氣質只是表象,賈樟柯實際上是一個結構主義者(正如楊德昌是一個工程師般的導演一樣),他依靠極強的控制力,將無數的符號裝配到一起,他的電影存在一種精心設計出來的無序感,習慣用各種人工操控來模擬自然狀態,他的選題、他的視角、他的符號選取本身就帶著強烈的傾向性,所以賈樟柯本來就不是一個現實主義的導演。他甚至是「反現實主義作者」,並且帶一點雜耍和科幻氣質,他的作品,都是一種「模擬和重構」,從來不是現實本身。
然而賈樟柯的符號系統,只有當時間空間被拉長,這些符號不突兀、溢出的情況下才行之有效。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三峽好人》用「煙、酒、糖、茶」結構可以說是恰到好處,而《天註定》則是一個敗筆。《山河故人》的情況和《三峽好人》比較相像,當賈樟柯不再刻意把符號當作批判利器,不再將其作為直觀架構的時候,它也就真正開始起作用了。
賈樟柯的符號系統以及他的結構性構思在《山河故人》中同樣很明顯,三個畫幅交代三個時代,4:3、16:9和2.35:1作為電影發展史上的一個寬螢幕傾向,代表著過去現在及未來。在三段故事中賈樟柯依然靠他符號性的道具來關聯,譬如鑰匙、餃子、關公刀、粵語老歌、英文舞曲,這些符號都活躍在每一段故事裡,製造著彼此的交集。當然這種交集過度巧合的時候,往往適得其反,這也是《天註定》的硬傷,《山河故人》比較好地克服了這一點,雖然有無數符號勾連,但保持了文本本身的開放性。
影片中仍然有動物出現,沈濤的狗以及樑子看到的籠中老虎,他們一個失望到「苟活一生」,另一個患了職業病,心中「困獸猶鬥」,這樣的符號處理也算是恰當。再看看《天註定》,通篇就是動物世界,淹沒在「馬的背負、鴨的反撲、蛇的癲狂、魚的窒息」這樣的隱喻蒙太奇當中,這種探討當代中國人「異化」的方式振聾發聵,偏偏是賈樟柯不擅長的。
賈樟柯其實是這樣一種藝術家,他出身於庸俗文化的土壤,但又同時具有極強的控制和統籌視野。那種獨特的賈氏符號:方言、廣播、流行歌曲、工廠噪音等等,得以讓人窺見一種中國式的庸俗審美的變遷,早期賈樟柯的電影無疑以「糙」取勝,然而他的影片慢慢變得精緻,各種精心設計的符號學也就成為他明確的標籤(當然這也的確在削減著其批判力)。這些電影,都建築在一種庸俗性的「審丑」視域內,這種審丑對國人來說往往有點當局者迷,但實際上並不滑稽。這種庸俗性的表現,不但是各種城鎮文化風情,也反映在人的妝容談吐、房間的內飾家居以及一種炫耀式的土豪心態,此外賈樟柯還偏好人群中扛著關公刀行走這樣的突兀的強造型。這種庸俗還直接和演員的表演掛鉤,無論趙濤還是張譯,在影片中的表演都比較浮誇,它根本上是戲劇性的,這種浮誇恰如安德烈•巴贊所說的「活動面具」,服務於賈樟柯的結構性構思。這種「面具化處理」並不需要太多演技,反而應該要顯得虛假刻意,這就是為什麼趙濤和賈樟柯電影的氣質如此吻合。正因如此,我們從始至終都無法在她臉上找到一種質樸純真的、澄澈的時代傷感。
毫無疑問,賈樟柯反對零度剪輯和零度表演,他電影的旨要就是通過精心設計的無序達到有序,用各種嘈雜的聲響模擬自然,這種結構性的思路,能讓庸俗綻放美感、讓垃圾成為藝術,從電影語言的使用來看,這種高度的控制力確實是賈樟柯的長處,但這種結構主義同時也是他的限制。畢竟,他的思維不夠天馬行空,他的直覺也不是足夠出色。
比如說,他非常喜歡在電影中使用手機這個道具,但是當他想像2025年的手機和平板電腦的時候,也不過是將其透明化處理(況且這種透明手機構思在2012年的國產片《紐約客@上海》中也用過了)。他的科幻想像力豐富但又粗糙,就像《三峽好人》中那個擦著汗巾的趙濤背後飛起的宇宙飛船一樣,這種侷限在於賈樟柯一直在心裡用一種比例尺計算他的結構系統,這就跟電影中的台詞說的一樣:「這是代數問題,也是幾何問題」,也如同他在三段故事中計算著螢幕比例一樣,整個劇本結構製造的「小星球」並不是直觀的、宏觀的平行宇宙,歸根到底,賈樟柯仍然只是用比興的手法,書寫那種「滿目山河空念遠」的中國式抒情。
對賈樟柯來說,他總是結構先行,於是他的影片中的時空就相當重要,大了或者小了,都不好。好在《山河故人》於比例上算是合適的,於是那些歲月相隔、故土遙望的時空中,縈繞著「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的綿綿惆悵,還是頗能打動觀眾的。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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