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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焚身--Incendies

焦土之城/烈火焚身(台)/母亲的告白(港)

8.3 / 200,549人    131分鐘

導演: 丹尼維勒納夫
編劇: 丹尼維勒納夫
演員: 魯比娜阿扎巴爾 梅麗莎德索蒙斯波林 馬克西姆葛迪特 雷尼吉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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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玄兒

2015-10-08 12:57:46

當信仰成為刀俎,人命成為魚肉——丹尼斯.維倫紐瓦作品《焦土之城》回顧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當信仰成為刀俎,人命成為魚肉

這是一部關於追尋親人,關於宗教對立,關於人性泯滅,心靈卻浴火重生的故事。而影片開篇的定調,只是淡淡的,揮不去的憂傷,唯有哀怨,沒有憤怒。當這首收錄在英倫另類搖滾樂隊:Radiohead,2001年《失憶》專輯中的一曲《You and Whose Army?》隨著逐漸響起的琴弦聲,耳邊有人吟唱:

Come on,come on
You think you drive me crazy
Come on,come on
You and whose army?
You and your cronies
Come on,come on
……

影片第一個畫面就是荒蕪的山地,這個貧瘠的國家,眼前只有一顆孤伶伶隨風搖曳的枯黃椰樹,你的視線是放空的。隨之,你會跟隨著這個長鏡頭,視線被拉回破敗的窗棱,灰暗的室內,瘦高的士兵們,一個佇立牆角,一個推搡著身高才及腰身的幾個孩子排隊,當鏡頭停止移動,畫面停留在一個弱小身軀的背影,正在被人剃去頭髮。

伴隨著配樂中,兩次重複吟唱歌詞「You can take us on」,鏡頭裡是孩子們三兩個一組的面部特寫,那樣的眼神裡,蒼白無力,哀怨憂愁。他們等待、凝視、沉默。等待他們的,是如同之後一個鏡頭中,身邊蹲坐的,不明未來的,沒有對錯的,童子軍的命運。

當鏡頭依次掃過軍靴和孩子們的赤腳時,有一個孩子是特別的,他的右腳後跟有三點刺青的標記。隨著頭髮的掉落,他是漠然站立的。

鏡頭從中景推進為大特寫,就這樣,他注視著你,透過鏡頭,注視著這個世界。他失去了頭髮,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失去了一切,他黑色的眼眸里包含了太多的黑暗,而那一點閃動的光輝,大多是心中怨懟的火焰,這一年尼哈德.梅——四歲。

這個鏡頭,更像是拍給第二遍看這部電影的觀眾的,因為當我們第一次被影片神共憤的事實真相所震動,我們早已忘記開篇這些孩子的來歷,我們會慣性的去指責一個人。而只有當我們真切的從當事人的角度,重新審視整個過程,設身處地的去思考,才能最終明白,女主人公:娜瓦爾.馬爾文,因為愛的誓言而包容一切的深沉悲憫之心。

這部電影無疑是一部藝術片,榮登當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實至名歸。如果說商業片是把一個好故事,用電影語言包裝的非常牛逼,以各種手法吸引觀眾的注意力,令人深陷在這畫面,聲音,剪輯營造的氛圍里。那麼,藝術片的克制,就像褪去了一切華麗外衣,只呈現給你故事本身,像是骨感的美,用鏡頭重現真實的魅力,揭露深厚的內涵,卻不加一絲的誇張與修飾。正是因為拍攝手法的克制和視聽語言的簡化,更需要強有力的故事情節和主題,才能震撼觀者的內心,拴住觀眾的視線。

如果本來就是藝術片寫實拍攝手法,故事又是沒有起承轉折,不痛不癢的路線,那就是在考驗觀眾和評審的耐心和教養了,不睡著或起身離場就是對創作者的最大尊重了。之所以這麼說,是我想更加強調這部《焦土之城》的份量,作為改編自加拿大法語作家:瓦基迪·穆阿瓦德的同名劇作。影片的故事內涵本身,已經超出了尋常電影劇情具有的戲劇衝突,而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的拍攝手法,可謂是讓這部血淚的家族史詩,雖然不見血跡與哀嚎,卻震懾人心,跌倒谷底,欲悲無淚。

在廢墟少年的特寫鏡頭過後,畫面緊接著一個冰冷的檔案室大門,門縫裡透著蒼白的光亮,走過幾排空檔的書架,來到一排靠牆的資料櫃前,夏爾貝勒叔叔低著頭,扶著櫃架,好像如果不扶著什麼他難以自己站立一樣。鏡頭推進,他雙眼緊閉,心情沉重,許久才翻出了一份文件,上面寫著:NAWAL MARWAN。他沉沉嘆了一口氣,沒有人知道他站了多久,深思了多久。這又是一個連貫的長鏡頭,安靜流暢,以一個真實人物運動軌跡來帶入,就像你自己來到了檔案室,看到了門半開著,你走進去,走過書櫃,看到叔叔站在那裡,你定睛一看,決定上前,卻看到叔叔平靜的表情下,按壓著複雜的情緒翻滾,而不忍打擾他。

在這之後,影片才算真正的結束開篇,轉接到雙胞胎姐弟的到來,紅色字幕出現了第一節的標題:雙胞胎。而影片在這之後,列出了十個章節,分別為:

第一節:雙胞胎
第二節:娜瓦爾
第三節:達瑞士
第四節:南方
第五節:德雷薩
第六節:克法西亞特監獄
第七節:唱歌的女人
第八節 賽門和珍妮
第九節 尼哈德
第十節:夏母塞蒂斯
最後第十一個紅色字幕為:Incendies ——片名

130分鐘的電影,十個章節過後,第124分鐘《焦土之城》/《母親的告白》——片名才出現。通篇電影以高級灰的色調,沒有任何出跳的色彩,冰冷的現實與回憶,這是已故人的遺願,塵封的歷史,早已風乾的淚痕。焦土之城的憤怒和怨恨,已經被母親娜瓦爾帶入墳墓,留下的是愛和包容。這部電影是一對兄妹尋找親人的故事,一個母親講述過去的故事,也是一個孩子在戰火中成長的故事。

有些商業片加重色彩與音調,強調性的告訴你一個道理。而藝術片更傾向於帶著你親眼目睹事情的經過。看似平常的故事裡,卻隱含了恐怖真相。只有你自己去看,去聽,才能體會得到。方式沒有好壞,只是給人感受不同,平地裡的一道驚雷,確實令人心痛難忍,無法直視。這部影片拋給觀眾一個懸念,一個找尋親人的懸念,裡面卻暗藏著醜惡的戰爭,殘忍的真相,當事實被撕開,結果浮出水面,卻又沒有給你宣洩的時間和機會,當你想去審視,質疑,指責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膚淺與無力。尤其是再一次想起,影片開頭與無數孩子的視線相對時,只會沉默失語。

(以下影片賞析漫談難免涉及劇情,介意的朋友可以先去看過電影再來,小玄兒力薦,A站可在線觀看,相信各大網站也有資源。)


關於情感:影片極其克制的表達。

無論是母親娜瓦爾的病倒,還是當年顛覆娜瓦爾信仰的一場災難,兄妹得知真相的痛苦,以及事實真相被揭開的結尾,影片中有許多情節的處理,都是用沉默的寂靜來襯托內裡的暴力和殘酷。

三個孤單的靈魂:
 
出身於傳統基督教家庭的娜瓦爾,在與穆斯林難民愛人逃亡的時候,被兩個哥哥發現,當場開槍打死了娜瓦爾的愛人,奶奶把娜瓦爾救下,卻把她鎖在家裡。在娜瓦爾白天的哭喊與嘶吼聲中,三位她最親的家人,一個坐在石階上握著十字架默默祈禱,一個孤單的靠在矮牆邊,一個蹲在遠方的石頭上。他們相信面對這樣的世界,信仰才是拯救他們的正途,一切違背教義的事情,都是不可原諒的恥辱,他們不再遵循親情道義,宗教成為他們衡量事物的尺子和審判他人的武器。也許他們心中都在苦苦追問,到底是自己背棄了主,還是主拋棄了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災難降臨?

信仰的背棄與秉承:

在穿越南方,去往穆斯林難民區的路上,娜瓦爾在公車上,目睹了基督徒是如何帶著十字架,在貼著聖母畫像的槍口下,殘殺著自己的同胞,只因為信仰不同。其實我們很難理解這樣的仇恨與紛爭,但是在宗教國家,那個時代里,宗教間的衝突與復仇,對他們來說是無法避免的事情。而娜瓦爾經歷的這一切,一路尋找孩子的她,去沒能救助任何人。她感到莫大的無助,無論是愛人還是孩子,相信他們也許早已被同樣的對待,那些人想都不會想,就會開槍殺死他們。想著孩子也許有著同樣的經歷,她跪地不起,以淚掩面,直到公車被煤油燒的精光,只剩下骨架,血肉全無。娜瓦爾在痛苦的最深處,內心裡重生了復仇的火焰,這世上有一種人最可怕——憤怒的母親。

她平靜的說:「我兒子的父親是德雷薩德難民,我的兒子被戰爭吞噬,我已經一無所有。我仇恨國民黨,我叔叔夏爾貝勒以為文字和書籍能促進和平,我輕信他了,但是生活教會了我別的東西。我要教導敵人,我所學到的東西。」在這樣的決心下,娜瓦爾收起了自己的憤怒,轉而通過暴力與刺殺發洩。這樣巨大的內心轉變,信仰顛覆,影片則通過更多的靜止和特寫鏡頭,來揭示暗藏在面無表情的娜瓦爾內心報仇的決心。

兄妹之間的慰籍:
 
當兄妹二人從助產護士的口中得知,原來自己就是當年母親被人強姦後所生下的雙胞胎孩子,鏡頭從他們吃驚的站立,直接轉入泳池的水中,二人分別以抱膝式的姿態投入水底,最後在冰冷的水中,擁抱彼此。這裡的意向化處理,不得不令人聯想,就像他們回到母親曾經懷著他們時的狀態一樣,在羊水中雙雙抱膝,緊緊依靠。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母親溫暖的體溫,而是冰冷的池水和刺痛的真相。

內心的荒蕪與叛逆
 
整部電影劇情最關鍵的地方,這裡給出了哥哥:尼哈德.梅,與父親:阿布.塔瑞克的關係,也就是哥哥與父親身份的真相。而影片只是淡淡的給出了兩個外景鏡頭,一個是從右向左的荒蕪沙地,接一個從左向右的雪地裡雜亂無章的枯枝樹林。這裡不需要解釋尼哈德經歷了什麼,如何轉變,一個貧瘠的缺乏愛的童年,加上一個雜亂紛爭的世界,足以令人癲狂,成為一個向所有人施暴的劊子手。

左手罪責與右手愛憐:
 
影片的結束,以娜瓦爾的雙胞胎兒女最終找到了自己的父親和哥哥,並將母親的兩封信交給了他。他看完兩封書信,就像第一封信中,娜瓦爾說的,沉默將是最好的回答。他一手一張白色的信紙中,是塵封的過往,無法重來的懊惱與悔恨,撼動與欣慰。這樣的鏡頭裡,傳遞了他兩隻手中攥著的,是無法想像的沉重,不需要過多的情緒渲染,這樣的畫面已是足夠。


關於世事:影片中數學理論的潛台詞。

在珍妮出發尋找父親之前,她作為大學助教,其數學教授講述了這樣一段開場白:「迄今為止你們所了解的數學,旨在尋找一個精確且嚴謹的答案,從而引發其他的問題。而現在你們將開始一場全新的冒險。這些課題會很棘手,並且還會引出更多同樣棘手的問題,你周圍的人會不斷重複這一點,你做的都是無用功,你無法反駁,它的複雜令人疲憊不堪,歡迎來到理論數學的世界。」 這段理論數學的引入,與珍妮即將面臨的尋找母親的過去和父親的存在,發展趨勢是高度重合的,有些時候,很多事情有確切的答案,而很多時候也是沒有的。這裡把珍妮內心的迷茫和未知的心理潛台詞帶了出來。

當珍妮來到達瑞士,見到教授給他介紹的另一位數學教授時,那位教授天花亂墜的說了一個沒重點的公式:「1736年,歐拉剛剛解決了柯尼斯堡的七橋問題,E^(PI*I)+1=0。」,這道問題的答案是:不存在——不存在一次將七座橋不重複的走完並回到起點的路線。這讓珍妮聽的又氣又急,充滿了無奈。她固然不希望自己大老遠從加拿大來到這裡,百般尋求最後得到的結果是0。而這裡劇情,用來交代了珍妮的母親娜瓦爾,在大學期間的時間,也就是國內爆發戰亂的年代。

當弟弟拜訪完當年的老軍官回到家,百思不得其解,最終詢問自己的姐姐:「1+1=2,1+1能=1嗎?」,姐姐看著弟弟以為他發燒了,不過很快從弟弟疑惑的眼神裡,她終於明白弟弟的意思,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尋找親人的未知旅程,兩個未知項父親和哥哥,最終還是以數學的公式角度,被揭露出來。

這裡珍妮的反應,從不解、到震驚、再到悲傷,她瞬間的「倒吸一口涼氣」,是最恰當的表現,不誇張,又有力度。之後她也只是掩面嗚咽,反而給人更為壓抑的觸動。


關於信仰:一首歌和一句誓言。

影片中,母親娜瓦爾生下自己第一個孩子尼哈德.梅的夜晚,抱著他唱了一首搖籃曲,發誓無論發生什麼,都會愛他一輩子,並且一定會找他。而當她身陷監獄中,不屈服的活著,依然唱著歌,之後被人們讚頌為唱歌女。而在最後給自己雙胞胎兄妹的信中,她寫道:

寶貝們,
你們的生活從哪裡開始?你們何時出生?
我帶著驕傲開始訴說。
你們父親的出生又是怎麼回事?
我要開始講述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

我說,你們的故事由一個誓言開始,
憤怒之線由此斷了,
謝謝你們,我終於有勇氣這麼做了,
這根線終於斷了。

我也終於可以輕搖著懷中的你們,
輕輕地哼著搖籃曲,哄你們入眠,
沒有什麼比彼此相伴更美好了。
我愛你們,
你們的母親,娜瓦爾。

之後,娜瓦爾.馬爾文的名字再一次出現在影片裡。第一次是開頭的檔案卷頭,這一次是結尾墓碑上的刻字。電影以娜瓦爾的大兒子,獨自站在墓碑前哀悼結束,與開頭的大兒子孤獨的站立,相互對照,卻又不同。這一次他知道了自己的母親是誰,自己還有兄妹,還有孩子,他知道了還有人曾經深深愛著他。

影片本身架構在厚重的小說之上,直指信仰的真義,克制壓抑的表現手法更是突顯戲劇張力,幾首原聲配樂成為靈魂頌歌,令觀者感受到了權利與教派,親情與仇恨,恐懼與憐憫的強烈衝突。重新審視宗教的力量,信仰的力量,誓言的力量。當信仰成為刀俎,人命成為魚肉,無論母親娜瓦爾選擇什麼,相信自從成為母親的那一刻,愛的真諦早已她的心裡紮根,與其說她信仰什麼,不如說她信仰真理與誓言。

相信這部電影作品,是對小說的再一次昇華,也是當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有力競爭者,可惜敗給了《更好的世界》。不過,這部電影讓我們記住了一位加拿大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一位出生於魁北克法語區的導演,有時聽他的英語採訪確實是個聽力考驗。雖然他英文表達不算流暢,但是電影表達卻是嫻熟老練,近年來也是佳作不斷《宿敵》《囚徒》《邊境殺手》,未來更是前途無限。即便他逐漸向大製作的影片靠攏,但他的影片始終試圖探討更深刻的衝突與矛盾,像他早期的作品《8月32日》一樣,看似簡單的故事線,人物內心卻背負著生死。就像他說的,恐懼有時候是他靈感的來源。相信,恐懼也是生活中教會我們更多的源頭。

這首《You and Whose Army?》的專輯封面都與電影海報有著相同的色調。

在丹尼斯.維倫紐瓦新片《邊境殺手》暫時還沒有資源之前,這一部令他聲名大噪的《焦土之城》值得回顧,反覆斟酌。


2015年10月7日 多倫多 小玄兒記
Dreamers電影評論:原創作者聯盟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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