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沉默的羔羊/沉默的羔羊

8.6 / 1,550,064人    118分鐘

導演: 強納森德米
演員: 茱蒂福斯特 史考特葛倫 安東尼霍普金斯 泰德李凡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路人甲

2015-07-25 19:14:47

相同的星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知道那些男孩怎樣迅速搭上你,在汽車后座里亂摸,你卻想著走出去,走向天涯海角,走到FBI——Hannibal Lecter

作為Hannibal Lecter和Clarice Starling這對CP的big fan,在相隔12年之久的重刷後終於決定落筆寫下這篇文章。這不是一個簡短的故事,又有著諸多難以一一釐清的頭緒,雖然有些困難,但我將儘量將感受到的一切呈現在讀者面前。
既然對我而言這是一個CP故事,我們不妨從他們的初遇談起。
與全程踩在主線鏡頭上的Clarice Starling不同,在這部片長1小時58分又30秒的影片當中,我親愛的Hannibal Lecter先生僅出場了16分鐘,成功衛冕奧斯卡出場時間最短的最佳男主角。他並不帥氣,也不高大,他甚至已跨過中老年人的界限,我們從背後能看出他脫髮的頭頂。他身上沒有高雅的西裝和領結,手中也沒有精緻的水晶酒杯和好年份的紅酒,他住在精神病罪犯監獄裡最特殊的牢房,甚至連擁有一扇窗戶都是奢望。當Clarice第一次穿過監獄地下逼仄狹長的走道,並不明亮的燈光灑落在前方的石磚上。左側一排被鐵欄杆囚禁的精神病犯神情懨懨,骯髒的牢籠充滿了陳腐的死亡氣息,他們發瘋似的吼叫,裸露肢體自我撫慰,甚至用最下流的語言歡迎她「I can smell your cunt」。而走道最頂端是一面巨大的玻璃牆,牢房內光線明亮,乾淨整潔。Dr. Lecter站在房間中央,他的衣著和頭髮一絲不苟,他的腰挺得筆直,神態淡然卻不顯得輕慢。他輕輕笑著,似乎這就是他一貫的姿態,似乎週遭世界與他無關。室內牆上貼著他的惟妙惟肖風景畫——佛羅倫斯的聖母百花大教堂。
這是Hannibal Lecter與Clarice Starling的第一次相遇。在此之前Hannibal Lecter已在此被囚禁了8年,而Clarice是一個非常吸引人的美女。按照Dr. Chilton的說法「這八年來Lecter都沒見過女人,你正合他的胃口」。那麼Dr. Lecter喜歡Clarice是8年壓抑之後突逢佳人,寂寞難耐之下的偶然嗎?
我想並不是這樣。
Hannibal Lecter是一個怎樣的人?Clarice曾問過這個問題。Dr. Chilton的回答是:「他是個惡魔,一個純粹的變態。」即使在吃護士舌頭的時候,脈搏也從未超過85。Hannibal與Cannibal(食人魔)僅一字之差,這似乎就是他的標籤。對於Dr. Lecter來說,人和食物沒有區別。我們甚至在《紅龍》中看到了他的食人菜譜。然而這位食人魔卻對Clarice說:「我無意打擾你,這個世界因為有你而變得更有意思。」有趣的是,影片中馬丁議員也曾通過電視節目希望水牛城 Bill能區別對待她的女兒Catherine。但她失敗了,在兇手的眼裡她只是一塊衣料而已。我們不禁想問:究竟是什麼區別了Clarice和其他人,是什麼使她在Dr. Lecter眼中變得與食物並不相同?
在此我們有必要先對影片中的社會狀態作一定的了解。影片初始Clarice受命前往Crawford的辦公室,進入電梯的人中她是僅有的女性,Clarice冷灰色的上衣與背後一眾男性探員紅色的T恤,女性嬌小的身材與男性高大的身軀形成了鮮明強烈的對比。這個正面鏡頭被刻意地拉長似乎是在暗示當時社會中對於性別的奇特態度。Dr. Chilton也曾對Clarice說過:「有很多探員來過這裡,但我不記得有這麼吸引人的一個。」縱觀全片我們不難發現,影片中女性角色非常之少。除了作為主角的Clarice之外,其他女性角色甚至不足以讓觀眾留下淡薄的印象。在影片暗示性的環境描述中,我們發現這是一個男人的社會。
那麼在這個社會中佔據主導地位的男性是怎麼樣的呢?我們不妨來看本片中兩個主要男性配角Jack Crawford和Dr. Frederick Chilton。
Crawford身為FBI官員,在面對水牛城 Bill變態連環殺人案時幾乎束手無策,於是他派遣了一個漂亮的女實習生前去拜訪身處獄中的食人狂魔,以求獲得新的啟發和線索。正如Dr. Chilton所說,這是一種利用。當Crawford和Clarice前往西維吉尼亞克萊縣檢查新發現的女性屍體時,Crawford對Perkins警長表示應當迴避女性:「我認為應當在私底下討論這類性犯罪的細節。」而事後Crawford對Clarice解釋道:「我對那個警長說我們不該在女人面前談很令你氣惱吧?那只是個煙幕,我要打發他走。」Clarice雖然圓滑地應對了過去,然而那句被重複了兩遍的「It matters」顯然包含了雙重意義。當影片進入高潮,Crawford誤以為鎖定了水牛城 Bill的真實身份,與HRT乘飛機前往卡柳美特市。在飛機上Crawford接到Clarice的電話,此時他才對Clarice說明他的行動方向,同時隨意地指派他的女實習生去調查對此案無關痛癢的細節。他對Clarice說:「沒有你我們就找不到他,大家都會記著這點,尤其是我。」當然,他沒有等待女士的回應已率先掛斷了電話。在這裡值得一提的是HRT(Hostage Rescue Team)指的是人質救援隊,是FBI戰術組中級別最高的特警,人員完全由「三角洲」和「海豹」特種部隊培訓,是所謂「菁英中的菁英」。此處顯然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帶領45名HRT前往卡柳美特市卻一無所獲的Crawford長官與隻身在貝爾維迪爾遭遇變態連環殺手的FBI女實習生。此時我們似乎能夠理解手執話筒的Clarice嘴邊那一抹僵硬的笑容。
如果說Crawford至少還有一副道貌岸然的形容,那麼Dr. Chilton顯然連最基本的掩飾都欠奉。當第一次見到這位漂亮的女實習生的時候,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堪稱猥瑣的笑容,幾乎赤裸裸地邀請Clarice在巴爾的摩過夜,在兩次遭到拒絕後則迅速換上了另一張冷漠無情地面孔,並指責Clarice浪費了他的時間。另一方面,Dr. Chilton對待Dr. Lecter的態度也令人過目不忘。他宣稱Hannibal Lecter是他們最有價值的「資產」。同時他扮演著上帝,享受著對其生殺予奪的權利。他能夠收走Dr. Lecter牆上的畫,能夠在其會客後高音量播放傳道節目,他甚至可以欣欣然地觀賞Dr. Lecter帶著面罩被綁縛的樣子,然後告訴他,安克斯島的沙灘,海鳥都與你無關,不回答我的問題就永遠出不了這個房間。
我們不難發現這是一個多麼病態的世界,監牢外的人看上去衣著光鮮,良民一般地遵循著法律道德,可事實上他們粗魯,愚蠢,虛偽而又下流。他們就像被關押在精神病犯監獄裡的Miggs一樣讓人感到濃重的壓抑,散發出陳腐的死氣。這種氣息與影片中所採用的陰鬱的配樂以及灰暗的畫面色調亦相吻合。影片中多次採用紅白藍三色的美國標誌。譬如Mofet倉庫內覆蓋汽車的美國國旗,車內是一具異裝屍體,再譬如Dr. Lecter越獄時殺死兩名警官,並用星條旗將其中一名吊起,使之呈現鷹狀,還有水牛城 Bill被擊斃現場旋轉的星條旗等等。我們不難發現這些場景中國家標誌都與壓抑和死亡緊緊捆綁在一起。三個場景中Banjamin Raspail,Hannibal Lecter和水牛城 Bill都與這個社會的既存狀態尖銳對立,異裝,食人,剝皮等等不容於世的異端與紅白藍組合激烈的衝撞似乎正是對當時腐朽趨向死亡的社會狀態毫不留情的嘲諷。正如小說《紅龍》里Dr. Lecter在給Will的信中寫道:「我們生活在一個怎樣原始的社會裡啊!它既不野蠻也不睿智。只有一半的水平是它罪惡的根源。」
Clarice卻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她是個女人,同時是個來自西維吉尼亞小鎮的下層白種人。她非常努力想要擺脫自己的口音,自己的過去,進入一個看似高遠而又明亮的地方。這個女人既不貪婪,也不虛偽,她同時兼具著男性勇敢的堅持和女性溫柔的同情心。當面對被剝皮的屍體時,Clarice並未像Crawford和其他人那般用浮於表面的憐憫來掩飾噁心的情緒。她慢慢地回過身,有一些驚訝,卻很快鎮定下來,她專注地檢視屍體,淺藍色的眼裡凝著深切的同情。茱蒂 Foster將這個角色演繹非常細緻。她的真誠和堅忍使得在場的男性黯然失色。
從遺傳決定論的角度來說,Clarice的品格源自她的父親。由於母親早逝,父親成為了Clarice的全部。從影片中的兩段悲喜回憶我們發現這位以殉職結束人生的警長父親給Clarice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影響。電影《漢尼拔》中Dr. Lecter也曾對此做過類比,他說:「鷂鴿分為膚淺和深沉兩種,當兩隻深沉鷂鴿結合後,它們的後代往往會俯衝觸地而亡。Starling探員是只深沉的鷂鴿,希望她父母中有一個是膚淺的。」
而Clarice之後的經歷則奠定了她一生的基調。作為本片核心的沉默的羔羊的故事此時成為了解鎖Clarice內心的鑰匙。她曾告訴Dr. Lecter當父親去世之後,10歲的她成了孤兒,被寄養在經營農場的親戚家。不久之後的清晨她被待宰羔羊的尖叫聲驚醒,她打開了羊欄,卻沒有一隻羊跑出來。於是她抱起一隻羔羊試圖逃走,她想著至少能夠救下一隻,然而它太重了。最終羔羊被憤怒的農場主人帶走殺死,而Clarice則被送去了孤兒院。
Dr. Lecter曾經問道:「有時你仍會驚醒是嗎?在黑暗中醒來,聽到那些羔羊的尖叫聲?」
Clarice:「是的。」
Dr. Lecter:「你以為你把Catherine救出來就能令它們停止尖叫是嗎?你相信如果Catherine活著,你就不會在黑夜中再被那些可怖的羔羊聲驚醒?」
Clarice:「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Clarice童年的故事顯然可以被視為整部影片的縮影。羔羊一般地人們身處黎明前最深沉的夜幕之中,他們習慣被困在柵欄里,為可以預見的命運悲泣。即便先知為他們打開了一扇門,他們仍戰慄著,惶惑著,佇立在原地,沒有掙脫命運的勇氣。Clarice彷彿就是這無邊黑暗中的一線光明。對蒙昧沉默的大眾的悲憫,對永夜般沉寂的社會深深的厭憎一直折磨著她,使她夜不能寐。她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信仰,義無反顧地反抗著這個社會對她毫無來由的歧視和傾軋,而她視線的終點或許只是鷂鴿折羽的地面。
這裡有必要將Clarice與本片中其它女性進行對比。前文曾提及本片中女性角色非常至少,不僅表現在角色的數量,同時也表現在出鏡的時間。蜻蜓點水的人物,卻畫龍點睛一般恰到好處。最後一起綁架案的受害者Catherine以一位弱者的形象出現,她雖然試圖逃離,卻在驚恐中陷入深深的絕望。其母親馬丁議員則顯得聰敏幹練得多。她在電視節目中試圖喚起水牛城 Bill的人性,將Catherine當做區別於物的人來看待。這位妝容精緻得體的馬丁議員在面對Dr. Lecter時對其直白的性描述深感厭惡,這種厭惡幾乎壓倒了她作為母親對掙紮在生死邊緣的女兒的關心。Dr. Lecter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非常值得玩味:「你的套裝很漂亮。」是的,套裝,而不是套裝包裹的女人。Clarice的同期學員Ardelia是個壯實的男性化的黑人姑娘。謝爾比縣法院大樓內的女警是個修著眉毛畫著眼線的美人,她對Clarice表現出略帶敵意又有些輕佻的打量,而後她轉過頭用充滿信任和仰慕的目光看向她身邊的警長。這4個女性角色或被這個枯藤纏身的社會同化,或在渺茫的希望中自我放逐。相比之下Clarice是勇敢的。她不願待在西維吉尼亞或是蒙大拿的農場,不願意搭上Crawford或是Dr. Chilton的順風車,她「想著走出去,走到天涯海角」,她渴望的是羔羊們接受上帝的指引走出羊欄,讓她獲得心靈的寧靜。
我不禁想起本片最為經典的那幅海報。海報上那隻背負死亡的飛蛾停在女人面部,封緘了她的聲音。軀幹上骷髏圖案清晰可見,展開的雙翼昭示著它的脫胎換骨的改變。紫灰色調使女子的面容帶著冰冷的氣息,通往靈魂的眼眸卻是與飛蛾相同的暖棕色。沉默,死亡,蛻變——整部影片的主題昭然若揭 。
說到這裡,我想我們終於能夠理解Dr. Lecter對Clarice的喜愛。Dr. Lecter是一位獲得最高榮譽的心理醫生。他熱愛閱讀,對人性有著深刻的理解和思考。早在與Clarice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僅憑著對方的穿著,口音,身上潤膚霜的味道,Dr. Lecter就能夠準確地推測出Clarice的人生軌跡。他深邃的目光穿越形形色色的肉體以及包裹他們的服裝和身份看到的是不可偽裝的靈魂。正因如此,他與Clarice一樣對這個迂腐守舊,毫無生氣的世界充滿敵意,而他忠於自我的表達方式就是吃人。他說:「任何一個理性的社會都會要嘛讓我死,要嘛歸還我看書的權利。」遺憾的是,他渴望的一切顯然這個社會都無法理解。當他看到Clarice的時候,他知道他並不是一個人孤獨地行走。他感到喜悅和滿足,他的血液就像巴赫的音樂一樣,充滿了新鮮的躍動。我相信所有看過本片的觀眾一定記得謝爾比縣法院大樓頂層巨大的牢籠內,四處濺滿了鮮血,Dr. Lecter沉迷於哥德堡變奏曲輕快跳躍的節奏中,桌上是他畫的抱著羔羊的Clarice。《傳道書》中如是寫道——
而我用心地去感知智慧,也去感知瘋狂與邪惡;
我知道那些同樣是精神的苦悶。
同樣我們也能理解Clarice推開抓住她的警員奔向Dr. Lecter那一瞬間的堅定果決的表情,以及她在得知Dr. Lecter越獄之後十分肯定地對憂心忡忡的Ardelia說:「他不會來對付我。他不會。」我相信無論是Clarice還是Dr. Lecter都應當對這段感情心知肚明。他們共同反抗著這個保守虛偽拒絕改變的世界,只不過一個執著於理想,一個依從於本能。然而他們也非常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會有未來。作為理想主義者的Clarice無法接受Dr. Lecter突破人類道德底線的非常手段,Dr. Lecter也不能接受Clarice任何形式的妥協。
這是Hannibal Lecter與Clarice Starling,食人惡魔與FBI探員,慾望與理想,本能與理性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在看完整片的餘韻中,我感到一種縈繞不去的湧動和遺憾,然而Clarice終於挽回了羔羊的性命,希望她不再從黑暗中驚醒。而我深愛的Dr. Lecter也得以看到他渴望的風景,自由地舒展生命。電影的結尾他的身影漸漸沒人人群中,彷彿他一直就在那裡,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這或許也是一種希望。
而在小說最後,他在給Clarice的信中寫道:
「我有窗子。
獵戶星座正在地平線上,靠近木星,比它在2000 年以前任何時刻都更亮。我希望你也能看到它。我們的星星,有一些是相同的。」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