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自我的跋涉

 
    電影改編自美國女作家謝莉爾·斯瑞德2012年的同名自傳。
    經歷過父親暴虐、家境貧寒，自幼與母親和睦相依的謝莉爾，在母親去世的幾年裡，吸毒、濫交，與丈夫離婚後，開始了一段兩千英裡的徒步行走。
    她說：「假如一切重來，我還是會做那些事，因為，正是它們，帶我來到這裡……」
    讓我們從這句話，展開電影與這個女人的內心世界——
    一、因為來到這裡，所以感謝過去。
    她的話裡，是欣慰和感恩。
    即使放縱，即使頹廢，即使遭遇暴力、死亡、離異，依然欣慰和感恩。
    這，便是伴隨行走而來的意義。
    她的心裡有一條河，停滯、奔流、狂野、靜謐，隱現著她生命倔強而又不羈的軌跡，不為你我所見。
    行走中，在她每一個細小的所見、所聞、所感處，電影切入了她的記憶片斷，當行走完成時，她的過往經歷也交待完成。這些閃回，融入沿途的風景，融人人物的內心，使電影立體而豐滿。
    行走的不易，比之行走之前生存狀態的艱澀與痛楚，只能退居其次。
    回憶裡，父親與母親，是極端的兩個面。
    1）父親使她與男人世界對立。
    對父親的恐懼、憎惡，導致對男人的排斥，而性慾異常也是排斥的方式，濫交、吸毒，並因此傷害丈夫的情感，這看似對母親去世的痛苦排解，實則是父親的影響。謝莉爾的幼年，已經開始了人生的逆旅。
    2）母親使她堅強、智慧並與世界融合。
    溫和樂觀的母親，是謝莉爾眼裡的弱者。她們像姐妹一樣相處——潛意識中，她是要替代男人保護母親的。母親又是她孤獨青春中溫暖的摯友，關於讀書，關於成長，她們一起分享。連上面那句話，都與母親如出一轍——母親說：「我不後悔嫁給你父親，如果生活重來一遍，我還是會嫁他，因為他，我有了你和你弟弟——多麼珍貴！」生活已然艱難，於艱難當中結出甘美果實，就是艱難的意義所在。母親有著哲學家的頭腦。當你願意接納苦難，你還有什麼不能接納？
    3）她，一個激情的生命體。
    壓抑的、狂放的、不拘世俗的，各類激情，在謝莉爾的原型里衝突，即使世人眼裡的墮落，她也能做到極致。與丈夫的婚姻並非再無轉圜的餘地，但她坦誠而堅定地離開——自甘的墮落，便承擔自願的後果。這裡，謝莉爾對生命抱持了一種特別尊敬又特別輕蔑的態度。
    4）意志的強大，在於收放自如。
    青春原本浮躁，母親去世，支柱坍塌，她的世界呈現出巨大的傾斜，所有的痛苦記憶將人和事歪曲了。世界從來就不公平，她的世界尤其不堪。感情的渲泄，也是生命能量的爆發，不論以何種方式，而傷害則是必然，傷害自己，傷害丈夫，不如此不能作罷。折磨、懷疑自身和世界，譴責與報復……當能量放空的時候，激情的奔流漸趨遲緩，自然而然，她選擇了這條絕少女人走的、男人也望而卻步的極限之路。在她，只是純粹的行走，她完全受著生命意志的驅動；在他人，她已經成為英雄、女王。
    5）到來的，離去的，皆是必然，生命，就是一場必然的行走。
    人生所有的路徑，都見出命運的無可更改，而她在與命運的交鋒中，最終將自己清晰並妥帖地放在了並行不悖的線路上，有過的激烈碰撞，有過的對立、矛盾，給了她通向必然的那一身勇氣，正如她站在橋上俯視河水時的自語：「我的人生，就像所有人的人生一樣充滿神秘，無可逆轉也近乎神聖。」她說：「這多麼瘋狂，隨它去吧。」 wild，它的意思很多，荒涼之外，你還可以選擇狂野和蓬勃。而影片的名字，我始終以為與荒野無關——她行走的路線，並不荒涼；如果用以指認她所謂的「墮落」，又過於短暫而狹小，事實上，她展開的內心生命是多麼強大而生機勃勃啊！
    二、走向自我
    謝莉爾的行走，將她引入一個境界。一路的跋涉，她得到丈夫的幫助，農夫的留宿，同行之人的擁戴，小店主的景仰……她打開自己，也打開他人與世界之間更廣闊的交融。她灰暗的記憶層層湧出，又層層退去，她完成了由灰暗到明亮、由澎湃到安寧的轉變。善良、真誠、美好之下，她將體驗更多，完成更多。
    這原本是一條少數人涉足的路，只要不是強迫去做，都足以證明她的膽量，她的強者身份。曾經的卑微只是生活，她從來就是她自己的主人，即便放縱，也放縱得徹底，而一個轉身，她便可以走出深淵。
    行為其實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品級，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信仰。從她執著的行走里，我們已經看到類似宗教崇拜的熱情，看到她對自身的根本肯定。
    這是一場充滿了震動的美感的行走，它從開始的手足無措，到最後的淡定自若；它從開始的向死的意味，到最後多重含義的再生，如此大跨度的生命體驗，卻在並不漫長的時間裡完成。這，實在值得任何人去嘗試。
    一場行走，使得自我與社會、理智與情慾、理想與現實、利己與利他、內向與外向、男人化與女人化，等等，所有的對立都變得和諧，都被超越。
    她感恩，因為她找到了通向自我的最好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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