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記》：為世間所有孤獨

一
《捉妖記》做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如果你把它當作消磨時間的爆米花電影，它很好看，劇情紮實、邏輯嚴密、質感精緻、製作精良、動作場面有力、笑點淚點都高級有趣，主角配角的表演都很精彩，過來客串的一眾演員也都鮮明好玩，一路又哭又笑地看完，會覺得特別對得起票價。
如果你想要從一部電影裡得到更多，比如厚重的深刻、比如誠懇的情懷、比如關於人與所處世界關係的思考，《捉妖記》也一樣可以帶給你。
讓娛樂者得到娛樂，讓思考者得到思考。
這很了不起。
二
電影裡有兩個大淚點，一是霍小嵐和宋天蔭賣掉胡巴，二是結尾兩人為了胡巴的安全而送他離開。
但其實還有一個更隱秘的淚點。
在結尾，宋天蔭與胡巴告別的時候，他跟胡巴說：「走吧，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生活，現在這個世界還沒辦法接受你，我把你留在身邊，會害了你。」
我聽到這句話，一下子就不行了。
就在看《捉妖記》之前，蔡康永在《奇葩說》因為談到「出櫃」話題而失聲痛哭的視訊在部落格傳得很熱鬧，他說當人們向他諮詢要不要出櫃的時候，他通常會攔一下，因為他不確定當他們要經歷他經歷過的事情時，他們能不能像他一樣扛得住，如果他們扛不住，他有可能沒辦法伸手過去保護他們。
社交網路的火熱氛圍常常讓我們誤以為這個世界已經足夠寬容。
很多名人都參與了反歧視的線上活動啊。
有大堆大堆的年輕人在努力轉發著不公正不光明的新聞，表達著自己的憤慨啊。
甚至越來越多的主流媒體也將目光投向了曾經被忽視過的社會角落。
可針對內向敏感孤僻脆弱的小孩的校園暴力依然存在，出了櫃的明星再難接到直人角色依然是事實，那些只是因為沒有佔據社會主流多數派而遭受打壓、無法抬頭生活的人仍舊到處都能見到。
我們曾經以為當年輕人開始長大、開始掌握話語權，我們就能擁有一個更好的世界。
可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那是錯覺。
依然有那麼多人無法勇敢做自己，依然有那麼多人沒辦法牽著愛人的手走在陽光下，依然有那麼多人不得不披上一層偽裝，加倍辛苦地生活。
就像《捉妖記》里那個永寧村，妖們披上人皮，裝作人類，褪去妖氣，不再吃肉，他們努力地讓自己融人人類社會，即便那需要捨棄部份的自我。
可人類社會並沒有因此而對他們有所寬容，反而將他們逼向了更遙遠、更荒蕪、更杳無人煙的深山老林。
三
當葛千戶帶著天師們來到永寧村，與一村子妖對峙，那個在電影一開頭就格外彪悍的大娘指著他的鼻子說，我們全都改吃素，我們安生地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已經證明了人和妖能夠和平共存，你們人類已經把那麼多動物都搞滅絕了，為什麼還沒有接受教訓，為什麼就是不能放我們一條生路。
就因為這個世界上人類是大多數的存在，而妖是少數派的存在。
人多勢眾本身就是正義，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作為少數派就應該有少數派的覺悟，乖乖束手就擒不就好了嗎？
你們不過就是盤中餐，你見過人類與一塊牛排講人道主義嗎？
可這從來不是、也不應該是人類在進步中所擁有的價值判斷。
在經歷一路艱險，終於到達順天府，霍小嵐執意要把胡巴賣了換錢時，她和宋天蔭有過一段很精彩的爭論。
霍小嵐說：「就算你捨不得他！但他是妖！他有感情嗎！」
宋天蔭含著眼淚喊：「就算他沒有感情！我有！」
這才是人之所以能為人的原因。
當如今的我們越來越相信優勝劣汰，越來越相信對弱者的不同情才是人間正道，而越來越少人還記得：成王敗寇，並不是一個值得推崇的價值觀。
當你面對一個你有能力輕易就把他們趕盡殺絕的群體時，真的選擇去趕盡殺絕，這並不光彩。
勝負之外，還有寬容，還有情懷，還有高貴。
只是在我們的年代，所謂寬容，已然少見，所謂情懷，早被用濫。
而高貴，現在真的還會有人誠懇地、不帶戲謔地想起這個詞嗎。
所以其實啊，《捉妖記》是用著一個歡樂奇幻喜劇的方式，講了一個格外無奈殘酷的故事，故事裡有幾個對這世界還抱有著誠懇的信念的人類，他們勢單力薄，但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維護去重建那個他們堅信著的更好的世界。
宋天蔭是這樣的人，霍小嵐是這樣的人，羅鋼、奶奶，都是這樣的人。
他們依然相信，勝負、排他、強弱、優劣之外，還有正義、寬容、羈絆和共生。
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是，這些依然相信著這一切的人，都是和妖一樣，曾經孤立無援地站立在這世界上。
宋天蔭從小沒有父母，只有一個神志不清常把他認作他人的奶奶。
霍小嵐父親早亡，母親不知所蹤。
奶奶則丈夫、兒子都是天師，都已早早犧牲。
或許便是因為他們懂得孤立無援的艱難，才能在最後為了被壓迫、被殺害的妖們，義無反顧。
為孤立無援而戰，為世間孤獨而戰，為被侮辱的與被損害的而戰。
四
但導演許誠毅終究溫柔善良，他讓最後的大反派葛千戶是一個冒充人類的、野心勃勃的妖，讓葛千戶承擔了所有的矛盾衝突。
最後的大戰是發生在人＋妖和反派妖之間，而沒有把終極衝突指向人與妖之間。
這很聰明，也很仁慈。
就像我最開始說的，抱著娛樂自己的心情去看《捉妖記》，你不會失望，抱著想要從一部電影裡得到更多思考的心情去看《捉妖記》，你同樣不會失望。
所以我私心希望《捉妖記》能有好的票房成績，因為至少這樣電影的存在，可以告訴大家，拍商業電影不用撕心裂肺，不用投機取巧，也一樣可以拍得精彩、好看。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