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慢調》小鮮肉堂吉訶德的西部冒險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西部慢調》導演John Maclean的第一部劇情長片。開局不錯，第一部作品就得到了聖丹斯電影節評委的認可，獲得了評審團大獎。
聖丹斯電影節在國內的很多影迷心中地位不高，可是在關注獨立電影的小眾圈子內，聖丹斯的地位絕對不亞於奧斯卡。看這部電影時我最先關注的是影片的發行渠道，對於獨立電影導演來說怎樣使更多的觀眾看到自己的作品是十分重要的事。這部電影和大部份獨立電影一樣，讓媒體，影評人和觀眾注意到的也是從電影節開始的。想想當年的賈樟柯導演的《小武》起點也是從柏林電影節開始的。這部電影有意思的是，在聖丹斯獲獎之後就已經引起了發行方的注意，成功登陸美國和英國院線，排片時間分別在今年的5月份和6月份。這對於一部獨立電影來說意義不同一般，想想賈樟柯《小武》之後還是多少部沒能在螢幕上公映。當然賈樟柯和我國特殊的發行環境有關係不太一樣。但是獨立電影能夠同時登陸美國和英國兩大院線絕對是足夠了。但是《西部慢調》接下來的做法有些讓我摸不著頭腦，一邊它還是到七七八八的電影節參映，北京電影節也來了，這個比較好理解他在擴大自身的影響力，那怕是打醬油；另一邊四月份它選擇了網路發行，這意味著什麼？院線還沒演，可以在網上下到純碟版了。思考了一下我理解導演的意圖，他不太在意票房，他擺清了自己的位置，他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讓觀眾坐進影院，對於他來說人氣比收入重要的多。反觀國內一些旗手性的嚴肅電影或者說藝術電影導演，還在糾結院線的排片問題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說實話國內的很多這類導演作品商業價值幾乎為零，院線是以賺錢為目的，怎麼會為每場個位數觀眾預期的電影大範圍排片呢。有時候看新聞看到反盜版聯盟之類的名單中出現的一些導演的名字，我覺得挺搞笑，人家馮小剛反盜版我理解，在國內現有電影衍生音像製品沒有什麼市場的情況下，一個槍版可能讓馮導損失上億甚至幾億的票房。說不好聽的，國內很多導演的電影，如果是盜版碟的時代，很多盜版商都不願意做，盜版也是有成本的某些電影盜版的成本怕都收不回來。《西部慢調》的路子可以讓國內對自己才華有信心的導演借鑑一下，所謂的網路發行跟自己盜自己的版意義差不多，而且發行成本很低，但是能看到這部電影的人肯定比單純院線要多得多，而多的這部人中自然有欣賞這部電影藝術價值的人，獨立電影也好，藝術電影也好票房都沒有觀影人數重要吧。
作為一部獨立電影《西部慢調》不像大多數獨立電影或者藝術電影那樣不好看，這個不好看是有雙層含義的，一種壓根故事本身就不好看，另一種過多的電影語言技術把故事搞得不容看懂。很多導演不會敘事甚至忽略敘事，好像為和好萊塢的敘事電影相對立故意這樣做的，這種對電影藝術上純粹的追求我無法否定，但是更喜歡《西部慢調》這樣既有一個好故事，又能用這個好故事展現導演藝術追求的電影。這樣的電影普通觀眾可以喜歡，即使沒有真正看懂電影的主旨，但是也看了一個好故事。這對導演以後電影的投資和發行是有很大幫助的。換句話說相信自己才華的准電影藝術家們，在你取得費里尼的江湖地位之前，也沒必要把自己的電影都拍成《八部半》那樣的藝術里程碑，稍有一部半部差點的不會影響你在電影史中的評價。導演John Maclean無疑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電影的編劇也是他。電影中有一個橋段非常精彩，主人公Jay走錯了露宿營地，走進了殺手的大本營，一個老殺手講述了一個關於懸賞令的故事，三個人一頭熊，不到三分鐘，簡直是高潮迭起，迴轉不斷，精彩的一塌糊塗。很多藝術電影導演都喜歡在作品中炫耀自己的電影技巧，長鏡頭，景深，景框，俯拍，仰拍，360度拍。導演John Maclean在這裡也是在炫技，炫耀他的敘事技巧。讀過文學史的人都知道中國人的敘事能力先天不足，而中國的藝術電影導演敘事能力尤其差，商業電影還不錯好賴有馮小剛。就像我喜歡這部電影一樣，中國的所謂第六代導演中我最喜歡寧浩，你說他是個商業電影導演吧，有些電影不是商業電影那麼簡單，而他的商業價值又的確不錯。很多大牌導演慨嘆生不逢時，生活在中國嚴肅電影最差的時代。這個主要原因是國內觀眾的文化水平比較低素質比較差，像我這種初中勉強畢業的半文盲，在漆黑的電影院中坐了一百分鐘真是看不出所以然，還要等個把月無恥的在網上下個RMVB，mkv啥的再看第二遍，第三遍。說實話第三遍也不是自己看懂的，看了十多篇專業影評才搞清楚。而次要原因是國內很多導演不會敘事忽略敘事，次要原因和中國電影市場爛片成堆有那麼一點點關係，主要還是我素質低看不懂。
《西部慢調》講了一個不錯的故事，但是在電影主旨問題上，導演John Maclean採用現在小說，電影非常時髦的一種藝術形式，表現主旨邊緣化。這在藝術追求上開掛了，前面說過這部電影在北京有放過，所以美國院線還沒演豆瓣上已經了300多條短評，10幾篇長評。當然這裡面好多是粉絲奔著法鯊去的，這位大殺器對女性觀眾的殺傷力不是一般的大，我看電影時妻子從我身邊經過，我看電影她不怎麼陪我看，她掃了一眼螢幕，殺人的？我說不像，西部的？也不像。大悶片吧？不是挺好玩的。這時螢幕上出現了法鯊的特寫，哎，這男的挺帥啊。沒理她。說完她離開上別的屋去了。一會大聲喊，看完別刪啊有功夫我看看。我當時恨不得自己都不看了直接就刪了，可惜沒捨得，忍氣吞聲了。看過電影以後我翻了一下豆瓣的評論，就以傳統好萊塢類型片理論來定義這部電影有些難度，有說是愛情片的，有說黑色幽默的，有說文藝片的，有說西部片的，很可惜沒找到和我一樣感覺的。其實這無所謂誰對誰錯，這本來就是獨立電影對抗好萊塢模式的一種手段，憑什麼一部優秀的電影作品用幾個字的類型就可以形容，讓觀眾感到幽默，悲傷，驚悚，希望多種情感不是更厚重的成功作品嗎？看第一遍樂了，重播時還樂，很多年重播很多次還樂，那連喜劇片都不是，是本山大叔的小品。
這絕對不是韓劇日劇一樣的純愛電影。即使它有十六歲小鮮肉，單槍匹馬不遠萬里深入險境尋找真愛的外衣。Jay和Rose之間不是愛情，只是少年對成熟女性的仰慕和單相思。如果非得說是愛情也是堂吉訶德式的愛情。他固執的相信Rose是自己的女孩，彼此深深相愛。真實情況不是，Rose並不愛他，對他的感覺只是小弟弟，反覆出現的台詞是「Silly boy」。Jay只是把對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浪漫愛情嚮往，強加給了Rose，但可惜的是Rose不是他的朱麗葉，他只是和堂吉訶德一樣錯誤把自己的理想甚至夢想混為了愛情。電影不是為了歌頌愛情。
這也不屬於黑色幽默，這部電影有幽默，但是它不黑，他是光明的，積極的，給人希望的。卓別林說過他的一種幽默技巧，電影中的典型人物形象與所處環境完全對立。簡單說就是地球太可怕了我們還是回火星吧。很顯然導演掌握這種經典的技巧並且嫻熟的運用到了電影之中。Jay壓根就不屬於西部這個世界，他出現在十九世紀的西部完全是個毀三觀的行為藝術。他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都是和他所處的環境相對立的。所以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顯得那樣的疏離，特立獨行，不合時宜。當有觀眾注意到這點時，自然而然的會發笑，也正是電影幽默的地方。黑色幽默除了幽默，更重要的特點是要黑。可我覺得這部電影非但一點都不黑，反而充滿了光明和希望。
看過電影的很多朋友覺得電影最黑暗的是電影的結尾，一個純情少年曆經千辛萬苦去尋找真愛，途中遇到一位好基友並且擦出了若有若無的火花，結局卻是少年死於真愛搶下，而基友卻爬上了真愛的床。電影真的講了這麼暗黑的一個故事嗎？這個故事比2014《消失的愛人》狗血的多，今年這類暗黑風格的電影好看的實在不少，大家習慣性的用這種思維方式欣賞《西部慢調》了吧。前面說了Rose不愛Jay，所以即使少年沒有死這段愛情也會無疾而終。而法鯊最後和Rose的結合非但不是少年的悲劇，反而恰恰是少年在靈魂上拯救了法鯊。身為亡命之徒的法鯊，沒有一槍結果了Rose，帶上2000大洋的賞金遠走高飛，反倒當上了農夫安定了下來。那個亡命之徒沒有一顆漂泊的心，浪跡天涯的夢，法鯊人生的改變是接受了少年的信仰，用自己的人生去延續堂吉訶德的夢想。可以看作堂吉訶德雖然悲催的倒下了，桑丘卻毅然決然扛起了理想主義的大旗。看起來羸弱纖細的少年，小宇宙爆棚激發第七感，肉體雖然毀滅卻用精神打敗了所有人。
 
電影真正的結局不在影片的結尾，而是在三分之二處Jay喝醉之後的夢境。不到兩分鐘的橋段，導演John Maclean嫻熟的運用了大量令人眼花繚亂的電影技巧，並且準確的表達了電影的主旨，使短短的兩分鐘成為電影中最亮眼最令人回味的部份。導演在整部電影中都很迷戀主觀鏡頭，而這個橋段完全可以看作電影第一人稱論述方式的教材，這個橋段整體可以看做Jay的一個夢境，方式之一內心螢幕；進入夢境還可以聽到雷雨聲，這是一個聲音蒙太奇，雷雨聲不是存在於夢中的，而是真實世界在下雨，同時這又是主觀聲音。這時導演使用了一個刻意強調的人為補光，自然光不會三扇窗戶同時亮起來，房間裡一下子明亮起來。寓意著西部世界不在險惡黑暗；一個Jay的特寫，注意他依靠牆壁的位置就是他最後死去的位置，鏡頭反打變為夢中Jay的主觀鏡頭，Rose安詳的在讀書，法鯊拿著報紙走進屋中。又一個像徵文明世界的符號-報紙，你死我活的蠻荒之地哪來的報紙。Rose溫柔的走向Jay伸出手臂好像要擁抱他，抱起來的卻是一個嬰兒。Rose喃喃的說，jaybird。法鯊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只是望著Rose，一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硬漢只是充滿柔情的望著妻子和孩子。你大爺的法鯊，眼神能引起流血事件知道不，你就不怕所有男性觀眾都對充滿仇恨嗎？這才是這個故事最終的結局，充滿了溫馨與光明，沒有一絲陰霾。
至於說這是一部西部片，我是最不能接受的。我本身就是一個西部片迷，看過西部片不少，這部電影非但一點都不西部，完全就是徹底的反西部，其主旨就是對傳統的西部片進行徹底的顛覆和批判。
 
這是在向《豪勇七蛟龍》致敬嗎？導演把七位豪俠換成了七個臭名昭著的亡命之徒。前面說過少年Jay是個堂吉訶德式的人物，他身上所代表的是文明，浪漫和善良與法鯊為代表的牛仔身上的野蠻，殘忍和兇狠形成了貫穿全片的矛盾衝突。Jay和堂吉訶德一樣，孤獨的生活在不屬於他的時代，不屬於他的世界，並且頑強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和這個世界的人們鬥爭到底。他唯一和堂吉訶德不同的是，堂吉訶德死前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和荒唐，而Jay從沒有放棄，並且最終取得了勝利。
《西部慢調》對西部片的否定是全方位的，不但用小鮮肉毀掉西部世界的三觀，而且導演無情的毀掉很多西部片的經典符號。「Slow」！那部西部片沒有策馬狂奔，縱橫馳騁，這部沒有，全片Jay騎在馬上都是Slow的，閒庭信步，信馬由韁的。愛情是西部片的一個重要主題，Jay的愛情只是單相思，結局是被自己心愛的姑娘一槍掛掉了。賞金殺手同樣是西部片的重要概念，如果參看《殺無赦》，這部電影中的三路賞金殺手哪有一點快意恩仇，懲惡揚善的影子。再看Rose父女的賞金，殺了三十個白人和無數野人的牛仔只能得到一張搭檔畫的通緝令，賞金500大洋，Rose的父親只是誤殺一名蘇格蘭貴族，他們人頭就值2000。這讓殺人如麻的牛仔情何以堪，這算的上一個高冷。幹掉紅番很多西部片的一大主題，這裡的印第安人是善良的勇敢的，不僅為了白人少女悲壯的犧牲，而且即使每次都吐掉也執意要一杯咖啡，印第安人在和平的接觸和感受白人的生活方式，而白人牛仔想做的是滅亡他們或把他們變成基督徒。整部電影就是用美麗的西部風光，拉黑傳統意義的西部世界。
最後說說片尾處對全片死亡鏡頭的倒敘式閃回。有觀眾認為是模仿或者致敬《死在西部的一百萬種方式》，塞思•麥克法蘭是個敢在頒獎典禮上調侃好萊塢一線女星胸部的主，所以他的電影更多的是惡搞，《死在西部的一百萬種方式》里導演是想讓誰死誰就死，沒有區分誰該死誰不該死，而且還得用上《死神來了》式死法，同時眾多西部片中的大咖現身電影，也是對經典西部片表達敬意的方式。《西部慢調》全片的出場人物不包括黑人和印第安人的群眾演員，只倖存了四位，其餘的都被導演幹掉了。我覺得更像導演預示著傳統西部世界的滅亡。而活下來的選擇了Jay嚮往的文明世界的生活方式。我感覺下面的鏡頭靈感可能來自《死在西部的一百萬種方式》，少了那朵大菊花遜色不少。
 
至於致敬我個人感覺，那個獨行的黑衣神父是在向羅伯特•羅德里格茲致敬，這不一定對我個人感覺而已。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每一個獨立電影人對創造了獨立電影神話的羅伯特•羅德里格茲充滿敬意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