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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向太空--Solaris [1972]

飞向太空/索拉里斯/星球疏拉利斯

8 / 98,346人    167分鐘 | Italy:115分鐘 (unapproved cut)

導演: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編劇: Stanislaw Lem Fridrikh Gorenshtein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演員: Natalya Bondarchuk Donatas Banion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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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瑪蓮

2015-05-08 01:50:41

索拉里斯輪迴


「人是萬物的尺度」,這則人類中心論亘古不易地昭示著其發明者對這顆恆星的科學統治權,而塔可夫斯基在《飛向太空》中創造了一個名為索拉里斯的科幻烏托邦,那裡的海洋將攫取你的意願,並用微中子複製一個你意願深處的事物。人類的生存目的或許就是為了證明白己可以愛,然而導演並不滿足於此,影片愈到後愈離開理性可控的敘事範疇,進入了抽象、形而上的領域:當人類對自身存在的真實性都感到懷疑,萬物的尺度又何以衡量?

    我沒有讀過萊姆的《索拉里斯》,對塔可夫斯基的《飛向太空》亦是一知半解,這部形而上科幻著作引發的思維浩劫堪比宇宙大爆炸。一直對老塔敬而遠之,這位以反觀眾意願著長的蘇聯導演熱衷在他沉悶冗長的鏡頭裡添加愛、人性、死亡這些深奧命題,《飛向太空》不幸而又幸運地成了他宣洩哲思的佈景,因此在我們被那些不明所以的水草、屋舍、泥土特寫和幾乎凝滯的老派鏡像風格催眠之際,屬於另一個時空維度的索拉里斯星驟然出現了,它神秘、多變、難以辨別,最令人戰慄的是,它能創造真實的非真實物質,而這直接威脅到了人類存在的科學鐵律——既然人是萬物的尺度,何以在外太空又存在這樣一個不以人類意志為轉移、卻又能使意志具象化的弔詭秘境呢?

    劇情並不復雜,心理學家克里斯博士被派往一個名為索拉里斯的液體星球上進行調查,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太空站上的科學家們已與總部失聯多年了。然而超自然現象發生了。索拉里斯的海洋攫取了每個人的意願,並用微中子複製了一個最為隱秘的事物——對克里斯而言,是十年前自殺身亡的妻子哈麗。這是一個真實的存在,一個有血有肉,有痛苦,能夠獨立思考的存在物,卻不容於理智。克里斯的首個選擇就是人類的本能反應:他將她騙到火箭里,將她射了出去。這是一種為人的恐懼,對於悖於認知之物的本能抗拒。好在這個微中子的哈麗是不能夠用這樣的方式被消滅的——「它們」從你的意念中來,也必須通過清洗你的意願而消滅。 於是她復活了,就像輪迴的噩夢揮之不去,直到她要求克里斯的同伴用儀器清除丈夫頭腦中的意願。最終她在一團光和氣流中死去,而索拉里斯仍像萬劫不復的光年之海一樣流動、改變、湮沒。

    對塔可夫斯基而言,神秘莫測的索拉里斯大洋不過是面鏡子,用來自我審視的鏡子。那次火箭發射僅是為了上演一次人性本能,當克里斯和其他幾位科學家面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憂慮、膚淺甚至惡毒都以鏡象形式投映之時,索拉里斯對人性的勘探尚要開始。哈麗說:「克里斯愛我,也許我並不是他真正所愛,但是他只是在保護他自己,他希望我活著。這不是終點,為什麼人們會愛,這並不重要。愛對每個人來說都不同。遊手好閒的人不是克里斯,而是你!我恨你們。……別打斷我的話,我是一個女人。」在我看來,她才是真正的哈莉,人類的哈莉。血液成份並不能取決一個人是否為人,智能和情感才是衡量標準,人類抱持著古老教條奠定的征服者優越感向太空邁步,卻囿於「人是萬物的尺度」這一粗暴倫理,因此陷入一個愚蠢的人類處境。人們從出生起被教育所謂的自然世界觀,篤信那些刻板的科學教條,用自以為最合理也是唯一想到的合理藉口解釋萬物,卻忽視了世界尚未展現的可能性。這個世界始終被某種強大的不可知力左右著,它使萬物的嬗變時刻照顧到人類的情緒,賦予一切存在可理解的解釋。而人類是怯懦的,當常規自我認知與現實產生激烈衝突,痛苦便誕生了。「意識之所在即痛苦所由生之地」,克里斯在內的所有人對哈莉的態度皆由此生。他們不愛她、鄙視她、中傷她,為自己的愛感到羞恥。他們不願在別人面前表露情感,只因「她」是「它」,一種太空物質締造的意識譫妄,一種非人類的未知,而未知即是恐懼。克里斯後來對妻子態度的轉變屬於意料之中,原因也正是痛苦。在痛苦中人們才會集中精力關注自我的真實感受,才會權衡某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事物,諸如良心、道德和愛。最終哈莉還是永久地消失了,除了兩塊彩色披肩,克里斯回到了水草、雨水和泥土堆砌的人世家園,這何其幸運,在另一個時空飽受精神罹難後終於得以還鄉,然而仍在鏡頭中流淌擴張的索拉里斯昭示著某種發人深省的結局:一切究竟是夢的結束,還是夢的延伸?

正如先哲預言,存在即感知。當好為人師的人類恐懼感知自然之物僅因它們觸及了不可知領域,那我們的存在終究也是虛妄。就像在索拉里斯星的海洋里,當你窺視自我的時候,那裡是一片汪洋大海。 你被自己困住,你將成為自己迷宮裡的幽靈。這是頗具宿命論風格的悲劇,唯一的解脫方法唯有忍受。忍受非理性的自我存在,忍受虛無,忍受無知和恐懼。就像片中提示,「為什麼我們會忍受這種折磨。在我看來,是因為我們去了我們自己的情感空間。我們的先祖們原本對這些很清楚,他們從不問為什麼,為了什麼。……真理必須保有神秘性,快樂、愛、死亡的神秘性,考慮這些就是去尋找自己的死期,對這些東西的無知使我們更有意義。」

索拉里斯化成了宇宙瀚海,所有存在於意識的產物死而復生,而我們依然脆弱得會被自然之聲甚至自己頭腦中的想像湮沒。於是我們恐懼、懺悔,祈求索拉里斯再創造一次自我救贖的機會,然而下一次我們依然敗給天性中的怯懦。像博爾赫斯所說,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像循環小數,在下一次循環中回歸。但是我知道有一個隱蔽的畢達哥拉斯輪迴,夜復一夜地把我留在世上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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