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牛津鞋勝過布洛克鞋？

    牛津鞋和布洛克鞋有什麼區別？說實話我至今也分辨不大清楚，它們不像切爾西靴那樣特立獨行。按照我粗淺的認識，布洛克鞋大概是那種有著華麗鏤空雕花的正裝皮鞋吧。而牛津鞋呢？也可能有雕花，但絕不會像布洛克鞋那麼囂張，緊緊閉合的鞋翼才是它深沉、內斂、悶騷的寫照。對於傳統的老派紳士來說，一雙樸素的牛津鞋，可以陪伴自己十幾年光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再配合來自薩維爾街的定製西裝，人們管這叫英倫范兒。

    之所以先談一段著裝，實在是因為《金牌特務》這部電影在這方面著墨太多。除了那句主人公用來通關的暗語「牛津勝過布洛克」，科林·費斯也像張曼玉展示旗袍一樣向觀眾展示了一套套華麗戰袍，並且強調「好西裝必須是定做的，成衣絕對不行」。還有從鋼筆到雨傘的各種小道具展示，編導的意圖很明顯，給電影烙上英國的烙印。

    西裝能擔此重任嗎？太能了，作為「快嚥氣兒的老王牌」，英國人實際上已經拿不出什麼時髦玩意兒展示給世界了，而西裝是其中之一。英國人對於西裝文化的自信，絕對可以和金池長老在袈裟上的自負有一拼。對英國人來說，西裝已經不再是一件衣服了，就像科林·費斯在電影裡說的：「西裝是現代紳士的盔甲，皇家特工是新時代的騎士。」西裝體現了某種儀式感，就像英國法官和律師的假髮，對於傳統的傳承來說，這種儀式感是非常重要的。它告訴我們科林·費斯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繼承了西恩·康納利、羅傑·摩爾、皮爾斯·布魯斯南的光榮傳統。儘管影片時不時地調侃一下詹姆斯·龐德，甚至把他和不修邊幅的賈森·伯恩、傑克·鮑爾放在一起，但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小道具，還是會讓人想起Q博士。

    影片裡向傳統致敬的地方比比皆是，雖然是通過搞笑方式，但也讓我看得肅然起敬。比如說這個金牌特務組織，電影裡介紹是一戰之後一群失去了繼承人的御用裁縫用畢生的積蓄建立起來的。這個簡單介紹的背後，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往事：在一戰的陣亡者名單中，包含了六名上院貴族、十六名男爵、近百名上院貴族之子。數千名參戰的伊頓公學子弟中，傷亡率高達45%。此外，史載一戰期間，劍橋大學有萬餘名在校師生參戰，其中數千人陣亡。一場戰爭，幾乎斷送了英國的一個階層，但對於英國貴族和紳士來說，這是榮譽和責任。

    再比如這個組織的命名，王的男人，顧名思義就是亞瑟王的圓桌武士們。每一名特工，都會繼承一位傳奇勇士的名字和榮譽，蘭斯洛特、加拉哈德、魔法師梅林……然後戰鬥、犧牲、再繼承……犧牲者湮沒無聞，唯有榮譽永存。電影裡科林·費斯說，一個真正的紳士一生只應該在報紙上出現三次：出生、結婚、死亡。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是李白說的。

    還有那個瑞典公主的設定，為什麼要安排這麼一段與劇情關的橋段呢？因為對於騎士文化來說這太重要了。試想一位勇敢的騎士，衝進大魔王的城堡，打敗了大魔王，你能想像城堡里居然沒有一個多爾西內亞等待他去營救嗎？這就好像一部童話最後居然沒有「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句話，簡直不堪設想。

    這些細節是一部牛掰電影的必要元素，但光有這些是不夠的，你還得三觀夠正。如果三觀不正，即使細節再華麗看上去也讓人討厭，比如張藝謀的《英雄》。電影裡，編導們通過對敵人的塑造表達了自己的觀念。主要敵人有三類，一類是欺負主人公和他老媽的那群光頭黨，對於這種社會敗類，紳士的看法是優雅地揍他們。但這也就夠了，小流氓嘛，罪不至死。第二類集中在了美國南方的那個小教堂里，這是一群外表忠厚內心偏執的傢伙，瘋狂起來比光頭黨可怕多了。紳士的做法是斬盡殺絕，當然他不是故意的。

    第三類人就華麗了，薩繆爾·傑克遜扮演的嘻哈大魔王，他天真地覺得自己肩負拯救人類的重任。嘻哈大魔王向亞瑟發表了一通極為幼稚的胡扯，說什麼人類是地球的蛀蟲，為了保護地球就應該消滅人類。然後他就這麼幹了，通過高科技操縱全世界互毆。他卻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們作為「人類的拯救者」看熱鬧。這情形我們看著難道不熟悉嗎？打著高尚的旗號，弄一套看上去一勞永逸的觀點，然後讓所有人紅光滿面地走向毀滅。希特勒就是這麼幹的呀。相比於前面兩類破壞力有限的小壞蛋，這才是大壞蛋啊。編導們給這種人的結局就是讓他們變成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接下來就是我的過度解讀了。在我看來，相比於那些華麗的行頭，這些價值觀是骨子裡的英倫范兒。我覺得英國人特有的傳統不是自由、多元，而是保守。這種保守體現在對傳統價值的珍視，更體現在對新潮觀念的審慎。英國人做事講究經驗積累，當年歐洲大陸理性主義橫掃一切的時候，英國人自顧自地玩著經驗主義。英國也很少出德國那種高瞻遠矚、指點蒼生的哲學巨匠，他們倒是湧現了很多靠解決具體問題見長的政治學家和經濟學家。英國人的這種保守，壞處是總是跟不上形勢，一副日薄西山的樣子。好處則是社會發展穩健，你看英國人的歷史，基本上沒栽過什麼大跟頭。

    久而久之，這種保守積澱出來一種風範，像牛津鞋一樣，厚重沉穩，經久不衰，把全世界人民襯托得跟鄉巴佬似的。英國人突然發現，我們這玩意居然這麼受歪果仁稀罕，居然可以賣錢。於是英倫范兒成了英國影視作品的必備作料，即使是同樣的間諜電影，同樣的漫畫改編，加點英倫范兒進去，這格調立馬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