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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Ben蘇

2015-01-08 08:41:13

轉載 羅傑·伊伯特 評《2001太空漫遊》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不論如何,在最後這令人魂飛魄散的半小時,機器和電腦被拋諸腦後,人類多少找回了自我。木星背面發現了另一塊黑石,指向群星的方向。顯而易見,也是它把太空船拉進了時空扭曲的次元。

在這裡庫布里克想說的是,不管是依靠自身進化或外星智慧的引導,人類最終都會超越自己創造的機器,然後重新變成嬰兒——一個更為無限先進和古老種族的初級階段——正如人猿錯愕不已地發現自己變為了人類的初級階段一樣。

那黑石又是什麼呢?我認為那是道標,它指示的前途如此駭人聽聞,超出了進化未完成的旅行者的想像。又或者,他們會像雷·科明斯(譯註,科幻小說家)寫的那樣「聽著——隔壁的宇宙特別棒,咱們出發吧。」

羅傑·伊伯特25歲寫於1968年4月12日,影片首映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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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4月27日

在《2001太空漫遊》中,庫布里克的天才並非體現在他做了什麼,而是他沒做的。這個極度自信的藝術家沒有用哪怕一個鏡頭來集中觀眾注意。他把每一個場景壓縮至最核心的內容,然後用足夠長的時間給我們凝視,沉思,想像。作為科幻電影中絕無僅有的一個,《2001》無意刺激感官,而要激發觀眾的敬畏之情。

配樂對影片意義非凡。儘管庫布里克事先請亞歷克·斯諾斯譜寫了電影配樂,但在剪輯時臨時使用了古典音樂,並因為效果驚人最終保留了下來。這一決定至關重要。諾斯單獨出版的專輯是配樂佳作,但也許並不適合《2001》。它和其他電影音樂一樣試圖強調劇情並引導情緒,而庫布里克選取的古典音樂則存在於劇情之外。它令人振奮並心生崇敬,賦予畫面嚴肅性和超驗感。

舉兩例說明。伴隨著太空梭停靠在太空站的畫面,出現是小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華爾茲舞曲,細膩舒緩與劇情節奏一致。顯然外太空對接需要極其小心(我們後來知道了),但其他導演可能會覺得這曲太空芭蕾跳的太慢,忙不迭地使用不合時宜的激烈音樂。

這樣的舞台設置要求我們身處太空觀察這一過程。這段曲子我們再熟悉不過,在此也並無不同。於是從某種奇怪的邏輯來看,太空設備的緩慢行動反倒是為了踩上華爾茲的旋轉步調。歡快華麗的旋律同時給太空儀式平添高貴典雅。

再來看看庫布里克著名的對理察·施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使用。這部靈感來自尼采同名著作的交響樂,以無可辯駁的五個音符開場,昭示著人類昇華為具有神格的球狀生物。音樂冷酷、恐怖、氣勢恢弘。

這段音樂出現在人類第一次獲得宇宙覺醒時(譯註,moonwatcher初次使用骨棒),並在影片尾聲人類覺醒最終步入以「星孩」為標誌的下一階段時再度出現。當古典音樂和大眾娛樂結合,通常的結果是音樂的庸俗化(誰聽到《威廉退爾序曲》不會想到《遊俠傳奇》?),但庫布里克的電影是極其少見的利用畫面提升音樂高度的例子。

1968年我在洛杉磯的潘特吉斯影院觀看了影片的首映。在此之前觀眾的期待已無法用語言形容。庫布里克已私下製作多年——合作者包括科幻作家亞瑟·C·克拉克,特效專家道格拉斯·特朗博和專業顧問團隊——回答他從太空站設計到企業商標的想像未來的一切細節問題。最後期限到來之前,恐飛的庫布里克不得不在英國出發的伊莉莎白女王號上進行剪輯。並在跨國的火車旅程中繼續。終於,它即將登上大螢幕。

用「災難」來形容首映的場面應該說不太準確——影片結束時許多人都知道他們剛剛看到了有史以來最好的電影——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撐到了最後。洛克·哈德森(譯註,好萊塢男星)大步走下過道,抱怨道:「誰能告訴我這他媽是要講什麼?」更多的人離場,並對影片的緩慢節奏表示不耐煩(庫布里克立刻剪去了17分鐘——包括一段重複的太空艙鏡頭)。

影片沒有提供觀眾期待中的清楚敘事及簡單的興奮點。最後太空人無法解釋地發現自己從木星背後來到一件臥室的段落,尤其令人費解。好萊塢立刻做出如下評判:庫布里克玩過了頭。他過於沉迷於特效和佈景,而忘了怎麼拍一部「電影」。

但他實際上是對人類在宇宙中的位置進行了哲學化的論述——他用影像進行了之前人們用語言,音樂或祈禱所作的事情。不僅如此他還請我們思考——不像其他好的傳統科幻片一樣提供切身的娛樂體驗,而是以哲人的姿態置身事外,進行思考。

影片分為幾個不同的階段。在第一節里,史前人猿遭遇了神秘黑石,並自發使用骨頭作為武器——首次使用了工具。我經常覺得,明顯出自智慧生物之手的黑石具有的光滑入造表面和精確角度使人猿初次意識到,智能可以用來改變物體的外在形狀。

骨頭被拋到空中,畫面漸入變為一艘飛船(這個鏡頭被稱為史上跨越最長的閃進)。出場的是海伍德·弗洛伊德博士(威廉·希爾維斯特),正在前往月球的中轉途中。這是有意的反敘事段落,沒有任何台詞來告知他此行的任務。取而代之的是航程的微小細節:客艙的裝潢設計,空中服務的細節,零重力的效果。

接下來的是飛船停泊的段落,伴隨著華爾茲徐徐進行。某一刻,我估計最焦躁不安的觀眾也屏息凝神,震驚於這樣的視覺奇觀。我們在機艙里看到了熟悉的品牌,並參加了不同國家的科學家們的謎一樣的會議,也看到了視訊電話和零重力廁所這樣的新鮮玩意。

月球行走的段落(看上去和影片發行一年後傳回的登月錄像極其相似)實則是影片第一段的再現。人們和人猿一樣面對這黑石,並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它絕非來自天然。而正如第一塊黑石啟發人猿使用工具一樣,第二塊則促使人類啟動了史上最複雜精密的工具:「發現號」太空飛船——由太空人和機載HAL9000型人工智慧電腦協同操控。

發現號上的生活是漫長無所事事的鍛鍊,系統維護,以及和HAL下西洋棋。直到太空人懷疑HAL出現計算錯誤,影片才具有了某種程度的懸念。他們試圖繞開HAL獨立操作,但HAL的程序使其堅信「這個任務對我十分重要,我不能允許你破壞它。」他們的行動造就了影史最佳的鏡頭之一:二人在太空艙里進行密謀,卻被HAL讀破唇語。庫布里克對這場戲的剪輯堪稱傑出:他克制地清楚展現HAL的行為,但沒有過度強調——他相信我們的智商。

之後便迎來了著名的「星門」橋段,太空人戴夫·鮑曼(基爾·杜雷)通過我們現在稱之為蟲洞的媒介,經過一場聲光的異色旅程來到了另一個地區或維度,對此影片沒有給出任何解釋。旅途的終點來到了一個舒適的臥室套房,他在此變老,靜靜地吃飯,打盹,過著(我猜測)動物在熟悉的籠子裡的動物園生活。然後,星孩來臨。

影片對於給人類留下黑石並提供星門及臥室的外星生命體沒有提供任何解釋。傳說這是因為庫布里克和克拉克試圖創造可信的外星人形象,但以失敗告終。這樣也好。影片的效果更佳:外星生命無定形的存在給我們的衝擊遠大過任何可能的實體表現。

從許多角度來看《2001太空漫遊》是一個默片。幾乎所有的對話都可以用字幕提示完成。許多對白本身毫無意義,僅為代表「有人說話」而存在(比如太空站上的科學家會議)。諷刺的是,全片最飽含深情的台詞出於HAL的求饒和其吟唱的《雛菊》。

影片的戲劇效果本質上來自於影像和音樂。其過程如同一場冥想。它不主動迎合觀眾,但試圖啟發思索,拓展視野。影片在誕生30年後於任何重要設置上都未過時,而儘管當今的電腦技術使視覺特效更加無所不能,特朗博的特效仍然令人信服——它正因為其逼真細節展現出的紀錄片質感,反倒比之後的數字特技更具說服力。

只有極少的電影如此超越一切,並像音樂、祈禱和令萬物顯得渺小的宏偉地貌一樣作用於我們的思維和想像。絕大多數電影是關於一個「目的明確」的主人公,克服有趣或曲折的困難最終得償所願。《2001》不是關於目的,而是關於探尋和需要。它的效果不依託於任何劇情拐點,也無需將觀眾帶入戴夫·鮑曼或任何其他人物當中。它只是傳達了如下的內容:我們因學會思考而為人。人類思維創造了我們認識宇宙和自我的工具。而現在,到了再次進化的時候了:我們不會再拘泥於肉體或困陷於某個星球;而是以智慧的形式,存在於群星之間。


譯者:shangoat 原作者:Roger Eb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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