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肯定遠勝過世俗的成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The judge》在劇本上，是沒有什麼野心的電影，算是踏踏實實把故事講完了。符合美國主流價值觀的一個俗套故事：成功又混蛋的律師回到家鄉，為父親辯護的過程中救贖親情，救贖自己人生的故事。毫無新意的故事，可以放在任何背景下鋪陳，如果沒有Robert Downey和Robert Duvall這樣的明星加盟，估計不會有多少人去看。因為《鋼鐵人》系列，Robert Downey現在是好萊塢薪酬最高的男演員之一，但與Robert Duvall的數次對戲中，還是不得不承認有些東西需要年歲的積累。比如，在最後一次庭審中，父親對兒子訴說原因時的蒼涼、疼愛、悲傷、無奈，統統都在Robert Duvall的臉上呈現，兒子聽完應該不是只有感動的，還應該伴隨自責、內疚，但Robert Downey轉身的那一滴淚卻沒有展現這些，把感動表現的生硬，沒有什麼自責內疚的內容呈現，自然不會讓觀眾動容。
由於是主旋律電影，看之前沒有什麼期望，但看完了還是有些許驚喜，還是被俗套的煽情感動了。並非感動於導演的手法，也並非感動於演員的技巧，感動於那最狗血的劇情：父子情深。電影的開場就交代了一個成功律師的形象：自私、陰險、得理不饒人、只認識錢的Hank，典型的城市遊牧類群，在冷冰冰的城市混得如魚得水。因為母親的喪禮，回到了他發誓死也不會回去的家鄉，見到了正直、善良、受人尊敬的父親法官，再次回到家鄉面對的是父子疏離。在父親的謀殺案中，Hank理所當然成了父親的辯護律師。隨著案情的推進，親情和家庭矛盾逐一展現。最後，幸好不是大團圓結局，讓父子的冰釋前嫌沒有那麼彆扭。這部電影最成功的地方就是沒有耍過多花槍，就只是把故事講完。但劇情也有些敗筆的地方：那種睡完女兒睡老媽的橋段本是想發揮花邊作用的，但實在是唐突，硬是塞在這部電影裡顯得不倫不類。影片開頭交代Hank與妻子離婚就已經起到了花邊作用的，不需要再安排一個青梅出場。
這部影片主要是通過父子、家庭來煽情的，煽情的手法也很普通，就是一般美國片所用的辦法：老舊的房子和皮卡、孩子兒童時期的家庭影像、蒼涼悲傷的配樂，都是最能打動人的元素。有一個煽情橋段是很好的，可以說是導演拍得最好的一段，父親在浴室裡摔倒，Hank趕緊衝上樓去扶起父親，處理父親的生理失禁，讓人感到溫暖又真實。向來驕傲的父親沒有表現出心理抗拒，Hank也沒有熱情如火或是焦急，只是兩人都以平常人的處理方式處理了，少了戲劇化的處理方式反倒讓這一段更讓人動容。另一個煽情畫面就是最後一次庭審的時候，父親說出對兒子的感情的時候，這是直戳觀眾淚點的畫面。這兩個煽情段落很成功，都不是用傳統的辦法處理的，但如果沒有前面那些老舊、蒼涼作為鋪墊，也不會讓觀眾在後面的一句對白中潸然淚下。影片中除了父子的感情讓人唏噓，還有就是兄弟情誼，Hank因為年少癲狂，毀了哥哥格蘭的職業棒球生涯，他在哥哥面前是有負罪感的，抬不起頭來，覺得是自己讓哥哥的人生變得平庸。哥哥並沒有實質地抱怨Hank，只是讓Hank好好為父親辯護，事實上，哥哥早已經原諒Hank年少時期的錯誤，不原諒的是Hank常年不回家，讓父母痛苦。但兄弟間的所有不愉快都在結尾處的一個擁抱化解了。
法律對於父親和兒子來說是不同的意義，對於常年遊走於金錢和正義之間的律師來說，法律就只是一個武器而已，對一輩子都堅定坐在法官席上的法官來說，法律是神聖的判決。所有的事情，對於Hank都只有勝負，沒有真偽，更毋論什麼道德與否了。Hank是個典型的靠聰明獲得世俗成功的中產階級，這樣的人在美國一大把，也是美國人所推崇的那種成功形象：聰明瀟灑，多金，自私，有身材和高中女生啦啦隊一樣棒的妻子。法律是他獲得這一切的工具。事實上，他並不享受家庭生活，父母與他長期隔閡，妻子也正在與他辦理離婚，他表面上不在意而已。法律對於父親而言是神聖的，不是用來換取其他東西的。所以當Hank為父親辯護，用了各種Hank常用的引以為豪的辦法，Hank的所有法學院學到的技術以及混跡業界多年的手段，在父親看來都是彫蟲小技，他一輩子坐在法官席上，看了無數的律師巧舌如簧，不為所動，因他心裡有公平之稱。他的一生都在維護公平，所以在Hank說要在法庭上提出他失智的事情，他是斷然不能接受的。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如果讓鄉親們知道他失智，就意味著以前的那些判決有可能是有失公允的。他不可以拿公平換取對自己有利的因素。直到最後，Hank問父親：這位為你服務了了二十幾年的副警長叫什麼名字，父親答不上來，驕傲才被擊潰。
或許天底下大多的父親和兒子表達愛的時候都是笨拙的吧，父親希望兒子學好，對兒子嚴厲，卻得不到理解。叛逆不羈的兒子看到父親的冷酷與失望，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失望，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很失敗，於是想要逃離父親很遠，再也不要從他臉上讀出失望，再也不想去提醒自己很失敗。Hank和父親就是最普遍的情況。年少時候的Hank叛逆，毀了哥哥的前程，也讓自己的人生看起來灰暗不已，或許他自己並沒有覺得這有多糟糕，但在父親看來簡直就是惡魔，需要拯救。於是法官父親把犯了錯的Hank重判：本該是社區勞動的懲罰變為監禁半年。Hank覺得這種父親簡直就是鐵血，除了正義沒有任何感情。Hank恨這樣的父親，也討厭這樣的家庭。等他中學畢業的時候，大學畢業的時候，父親都沒有出席他的畢業典禮，對兒子是何等殘酷啊。少年時期最重要的場合無非就是那麼幾個：重要的比賽和畢業典禮，但父親都缺席了。所以當Hank惡狠狠地對父親說：我不僅是法學院畢業的，還是以班級第一名畢業的，第一名！說這句話的時候應該是有些得意的，父親沒有愛他，但他依然可以過得很好。一個兒子衝著當年不去他畢業典禮的父親說這個話最根本的是一種負氣，希望以此傷害父親的內心，讓父親後悔內疚。父親很自然就反擊：如果不是當年我對你那麼嚴格，你不會有今天。每個成長過程都是那麼寶貴，是不可逆不可重複的，孩子在這個階段沒有享受到父愛，那就真是錯過了，以後的彌補無濟於事的。每個人的成長又是那麼寶貴，回憶會如影隨形影響人生每個階段。Hank或許會認為自己青春年少乾的那些蠢事都是必然的正常的，慢漫長大過程中自己會變好的，根本不需要那麼苛刻對待成長過程。許多父親都認為自己對孩子寵溺或嚴厲是為了他好，選擇一種在父親看來是正確的教育方法。Hank的父親只會用嚴厲的辦法去對待犯錯的孩子，卻沒有學會溫柔地關懷需要愛的孩子，尤其是在成長階段。父親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孩子頑劣不理解而已。所以Hank恨固執的父親，讓他的青春期顯得如此狼狽不堪。
但站在Hank父親的角度看，這個孩子幸好沒有走錯路，幸好被扭轉過來了，當初的教育是沒有錯的，所以他才會反駁Hank：看看，你今天沒有成為一個廚子或是其他的，而是成了一個光鮮的律師。Hank當年迷途卻不知返，毀了哥哥格蘭充滿希望的未來，讓熱愛棒球的格蘭不可能成為職業棒球選手，對於父親來說是不可原諒的，父親能做的是盡力不讓Hank再毀掉自己的人生。父親希望用殘酷的方式強硬地讓Hank學好，今天Hank可以瀟灑地欺負別人不就證明了父親的教育成功了嗎？提起家，Hank沒有感受到家庭溫暖，恨透了父親，這個家在Hank看來就像畢卡索的畫，有怪異的父親，自己無法抬起頭面對的兄長，讓Hank覺得這個家很不正常，他不願意回來，更多的是不願意原諒父親，一味地去抱怨父親。父親對於Hank20年不回家的行為也感到憤懣，簡直就是不孝子，怎麼到現在還冥頑不靈。父親也痛苦，眼看著孩子痛恨這個家，家沒有多少溫馨在，深愛的妻子也在埋怨自己不應該對孩子那麼冷酷。父親也恨Hank：就是因為你不回家，你媽媽把所有的一切都算在我頭上。Hank的任性也沒有讓父親好過多少，甚至讓父親的婚姻也有瑕疵。父親的婚姻應該只屬於父母，Hank是沒有權利去讓別人的婚姻痛苦的，但Hank很不厚道地把所有都攪得一塌糊塗。
誰也不知道如果父親沒有苛刻對待Hank，Hank今天會是怎樣，或許還是一個光鮮亮麗的成功人士，或許成了一個渾渾噩噩的無為之徒。Hank與父親相互抱怨，Hank認為父親固執冷酷，父親認為Hank自私任性。但彼此又是那麼愛對方，像天底下所有的父子一樣。兩個人都不善於表達愛，只是笨拙地用自己認為的或是自己舒服的方式去愛對方。在為父親辯護的過程中，Hank希望能讓父親無罪，儘管過往的工作是為有罪的人辯護獲取高薪，但此時他是真的堅信父親是沒罪的。他了解父親，如此剛正不阿，視正義高於一切，當初不就是那麼對自己的嗎。從最開始到最後都篤信父親的清白，Hank不遺餘力地想辦法。但父親卻不配合，總是用各種語言讓Hank覺得挫敗。在最開始選擇辯護律師的時候，都放甚為知名大律師的Hank於不顧，選擇了一個經營傢俱店的業餘律師，這讓Hank哭笑不得。父親只是不願意讓Hank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尤其是自己失智的一面。父親有雷根總統那樣的驕傲，他在鄉親面前是尊敬的法官，在孩子面前也一直是偉岸的形象，他不願意讓兒子看到自己年老犯錯的時刻。多少也有一些不服輸的心緒在裡面。所有的父親都愛孩子，Hank的父親沒有用言語表達過的而已，但在最後的一次庭審中。Hank問父親為什麼對Brevik那麼輕判，要知道當年對自己的兒子都是恨不得判個終身監禁的，對一個陌生的混蛋為何就那麼寬容。父親深沉的說：我看到了他，我想到了你，一樣叛逆，一樣輕率，如果他迷失了，我希望有人去幫助他，正如我希望有人去幫助你。觀眾看到這裡一般都會為父親的偉大而感動。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犯錯的時候有人幫助，Hank的父親用幫助Brevik的方式去愛Hank。不是直接熱烈地告訴Hank：父親愛你。而是笨拙地通過幫助同Hank一樣會犯錯的人來愛Hank。Hank的愛或許更加彆扭一些，當父親被判有罪的時候，Hank坐在法庭上哭得連對手都不忍心去打擊他。嚎啕大哭對於Hank而言恐怕是此生沒有的，只怕當初父親判他監禁，他也是硬著脖子與父親怒目對視。他心裡難受，或許是無法面對父親晚年要在監獄度過的事實，或許是自責自己沒有早點體會父親的苦心，或許是內疚父親因為愛他才輕判了Brevik，否則就不會有後面的殺人事件了，父親也就不會鋃鐺入獄了，恐怕是都有的，所有複雜情緒湧上來，他才會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幸好，影片的最後讓Hank與父親可以敞開心扉，導演用長鏡頭將漁船放置在空曠的湖中，父親安靜離世，Hank低下頭。他們的愛此刻顯得不笨拙了，父親回答了Hank當初的那個問題：你遇到過最好的律師是誰。父親坦誠溫暖地說：是你，我遇到過的最好的律師是你。沒有任何事情比得到父親的認可肯定更讓人自豪的，Hank當年離家就是不願意從父親眼中讀出失望，那是在否定自己。如今得到父親的讚許，是此生最大的成功，比自己在法庭上一次次為將有罪之人辯護成無罪更有成就感。
父親的肯定遠勝過世俗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