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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Dearest

亲爱的/亲爱的小孩/打拐

7.6 / 2,484人    128分鐘

導演: 陳可辛
編劇: 張冀
演員: 趙薇 黃渤 佟大為 郝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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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夏

2014-09-28 23:21:56

我把自己弄丟了


夜裡十點多從電影院失魂落魄回家。那些潛伏隱藏的,都被這部電影牽引出來,心裡就變得像沼澤,深深淺淺的,恍恍惚惚的,滿滿的,又空空的。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把自己弄丟了。

很多年以前,在北方的小城,我家所在的村子離城區大概不到10公里路程,我爸做著收水泥袋的生意,就是那種塑料編織袋,大多是建築工地上的水泥袋,幾分錢一個,數起來的時候水泥粉末到處飛揚。週末或者學校放假我爸都會帶著我進城收水泥袋,我爸趕著驢車,一路吹得口哨都是黃梅戲天仙配的段子,我躺在車身里,看天空看雲彩,內心裡又高興又憂傷。城裡會有很多地攤擺書賣,那些地攤書市 是我每次隨爸爸進城最流連忘返的地方,那些童話書裡的故事,是幼年時候彷彿觸手可及的世界,有時候爸爸生意稍好,看我依依不捨在地攤書市,會花幾毛或一兩塊錢給我買一本,那會是我生活里最開心的禮物。同時,我心裡又有那麼一點不情願跟爸爸一起進城收水泥袋,因為那些建築工地上的陌生人,經常把我和爸爸認成說成爺孫倆,我說不出小時候那時刻的心裡感覺,我總是很沉默很敏感,當別人指著爸爸說你爺爺怎樣的時候,我覺得有些難過。

我沒有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我爸比我大48歲,我媽比我爸小4歲。小時候覺得別人的父母都好年輕,有一些自卑和憂傷,是不自禁的情緒,這種情緒跟了我很多年,許是天生,或是讀書多,我從小總覺得自己與周圍的孩子有些不一樣,即便在自己家裡,我都沉默話少,敏感揣測周圍每句話裡和每個眼神裡有著怎樣的敵意。我的性格,心思,動作,都比女孩子還小心翼翼,別人給我起外號,我把自己的世界關起來,獨來獨往,和自己對話把心事寫進日記里。

我有一個姐姐,比我大十來歲,小時候我有些怕她,覺得她有點凶。家人並非對我不好,他們給我的,都是他們力所能及的。和爸爸進城會經常買到喜歡的故事書,我媽總是袒護我,去田裡幹活又髒又累還要見到很多村人,她經常會說服我爸讓我在家裡做飯洗衣搞衛生。姐姐參加工作後經常給我買文具。

也許是我的記性不好,我的童年記憶有很大的斷層和鏤空,六七歲前的記憶幾乎是空白。我記得小時候家裡條件很差,北方人很少吃米飯,我卻很喜歡吃,但家裡的主食都是面,有一次爸爸進城收 水泥袋回來後揀回來一個沙包,摸到裡面竟然是大米,我很高興,媽媽拆出來給蒸了一碗米飯,讓給我吃。現在想起來頗為感慨。模糊記得七八歲時候我生了一場病,夜裡總是盜汗,總是噩夢總是 哭醒,對從診所拿來的藥過敏,上吐下瀉渾身難受,就一直哭,媽媽抱著我,跟我一起哭,後來不太記得這病怎麼變好,似乎是因為丟了魂,找村裡的大仙把魂叫回來了。初中時候,有一次晚自習後下起大雨,學校離家要騎將近一個小時自行車,路上又非常黑和泥濘,我騎車去了學校附近的表姨家,因為臉皮薄不願意麻煩表姨家裡就沒打電話告訴爸媽。第二天姐姐姐夫騎摩托車找到學校,說爸爸因為夜裡擔心,在深夜打手電從家到學校走了一路找我。這麼多年以後,我依然很難忘記這個部份,我沒看到我爸走在摸黑的夜路,在無數個想像里,我卻看到了那一段路,那時候他60多歲了,縱然身體康健,但那段路又黑又滑,周圍都是農田,除了他再無別人,他一定滑倒多次,焦急著渴望確定我平安消息。在無數個想像里他在那段路上走了很久很久,彷彿從年輕走到了白頭。我偷偷為他哭,卻什麼都不敢跟他說,不敢問他,就像這幾年每年回北方老家,越到送別時候,我們變得越沉默,說話都已經帶著哭腔,於是就越不願多說。離開時候在姐夫的車裡看到他迅速轉身回家抹眼淚去了,我有無盡難過,卻只能等坐上離家的大已與飛機里在一群陌生人群里任眼淚流淌一路。

我是在高三那年得知我是買來的孩子。
那年我媽查出胃癌,手術切掉一大塊腫瘤,還是在術後不到一年離我們去了,那年我19歲,在進同學家門前不小心聽到大人們的私語得知這樣的秘密。那一年是我最為失意的歲月,無可救藥愛上一個男孩子,他曾經是我形影不離的好朋友,而他知道後開始不理我躲著我,而後我知道自己身世,失去母親,高考失利。那一年夏天我抽很多煙,在城市裡整夜整夜走,那一年我覺得自己長大了,又不夠大,我想去遠方,一切又不夠遠。那一年我有很多話,好像對誰說了,又好像對誰都沒說。

兩年前回家過年,聽說臨村里轉手孩子的中介者被抓了,好像沒有線索被查出來,那些從異鄉送來孩子的陌生人,毫無蹤影,幾十年來,據說這位中介者轉手的孩子數不清,有的孩子的孩子十幾二十多歲了。有一年鄉里把那些黑戶孩子收上去,沒有線索,又不知如何處置,孩子們整天哭鬧,最後還是送了回來。你看,現實總是比電影殘酷。

這麼多年來,家鄉對於我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我很難撇開和家鄉的種種關係,又厭惡,又親切,年輕人越來越少,那些門口坐著談天說地的,多是些年老的人,夜裡時候的村子 ,古老的村落燈光越來越少,走在街上,像走在冥界。去年回家,村子已經被拆了,地已經賣掉,不遠處的一小片區域,變成新的村子的樓房地基,那些新房未好舊房又被拆掉的村民,被賠償了很小一部份錢,四散到城市周邊的各處租房居住,購買新的樓房還要再交一部份錢。我和七十五歲的爸爸在租住的房子裡過年,心裡的情緒很複雜。兩年以前我對姐姐出櫃,我猶豫又難過地 交給她一封信,她以為我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讀完信以後我們都大哭一場,有規勸和爭執,我預想想像了過程,但身在其中還是難免傷心無助到失去理智。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與家人談到身世,唯一一次談到這些除了吃穿學習工作這些表層之後的內心,談到愛和生活。

這些年來我很少有衝動去找生身父母,一來毫無線索,二來懂得即便有所結果,這漫長歲月中的疼痛和苦難都是於事無補的,即便他們生了我,有些感情,被這個世界生生掐斷了,生活都回不去了。甚至有時候我會想像成或許就是他們不要我了,我幻想出一個產業,那裡的母親像母雞生蛋一樣源源不斷供去異鄉,雞與蛋的緣份從此段了,母雞 不會有痛苦,我心裡就踏實了。但看了這部電影,我從頭哭到尾,太痛了,那些因為相同苦難聚起來的苦痛集中營,太殘酷了,在同類的關懷裡,痛苦被無數次回味,傷口被無數次舔舐,開始新生活被認為是背叛,因為連通他們生活的意義也被拐賣了。

只有一次衝動,是因為看到電視台的某新聞節目,說某被拐到河北的兒童在20多年後通過公安機關的DNA 基因庫找到了遠在雲南的生身父母。在掙紮了兩天之後我決定一試,我在某天下班後到了住所附近的一家派出所,他們聽了我的事,說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不再 受理。當問到DNA基因庫他們也不了解,讓我去XX地找XX人打聽問問。走出派出所我有點憂傷,又有那麼一點輕鬆,覺得自己也許根本沒必要再做這一步了。

親愛的父母,今夜有沒有哭?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許我們把彼此都弄丟了,哭一場也好,命運再也不能重來了,哭完後就好好生活吧。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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