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程

 滿臉風霜在我腦海中的影像並不是鶴髮雞皮的蒼老感，而是一個在毛毛細雨中，佝僂著身體，孑然地坐在長板椅上的年輕男人。細雨如霜，佈滿他的黑髮，愁緒如膠，黏住了他忘記還能舒展的倦容。
這個帶有象徵意義的男子，像希臘神話中的雕刻家皮格馬利翁那樣，有著一個伽拉忒亞，並為之傾注全部的生命，為之定下自己未來的人生。可惜，這個男子和大多普通人一樣，沒有阿芙洛狄忒幫助，遭受更多的是現世的不安與傾軋，最後在繁忙的街市中，他坐在和他一樣不起眼的長板椅子上，定格了這個時代，流露在年輕人上的滄桑。

如果對這種歷練定義為成長的話，那麼我就是這樣成長為一個能把內心理想和真實生活分開的人。我曾經把世界看得很純粹，很努力去表達和實現心中所想，不懂去掩飾自己的愚笨，善良和所受的傷害。而今，我卻知道哪些僅僅是一種藝術形式，或者說是人們內心的一種理想狀態，而我的生活，不會是這樣子。

不過，誰也無法否認，這一程的成長是存在著許多浪漫和美好的。因為，它沉澱下來的感受，會好比自己第一次嘗到芥末的感覺一樣，強烈到嗆鼻子。若能在藝術作品中體會到，就會觸動這些記憶。或者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有了某些經歷才能體會到他人的某段人生。

於是看完卓別林的《城市之光》後，我想起了王菲的《約定》,想起歌曲中最開始的雨滴和鐘聲。在我腦海形成的畫面是一個寂冷的夜晚，淅淅瀝瀝的小雨，在街心公園的一角，泛黃的路燈安靜地映照著躍動的雨珠。夜半鐘聲響起，有個男人，不知其年紀，撐著黑色雨傘，望著半里長街，在人群中尋找一個熟悉的剪影。

而在電影中，我體會到卓別林樂在其中，不顧一切的付出，這種對方有煩惱就是自己世界即將崩塌，對方開心就是自己整個世界充滿光明，何曾不是自己心裡曾經執著卻正在逐漸褪去的純粹。

在自己奮鬥或者說成長的某一階段里，總有一段自己覺得最好的一程，有些人覺得成就巔峰或者終成眷屬時，即享受成果的時候便是他最好的一程，而我是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完全消耗的過程定義為自己最好的一程。譬如我覺得自己為了某個理想，忘我投入，不問艱辛的時候，無比美好，是奮鬥意義上的最好一程。為某個人，傾注全部，不問得失的時候是愛情里最美好的一程。而卓別林塑造的流浪漢恰好就是在他最好的一程遇上了盲女。然而生命中有些人，卻真的只能陪你度過某一程，不管是因為緣份淺薄還是天意弄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而和你走過最好一程的那個人，就是你的生命之光。好比歌詞中所寫，"當天街角流過你聲線 沿路旅程如歌褪變"。

因此，如今對於自己的生活，開始懂得去欣賞平實得很有歲月感的東西。也明白到打動人至深處的東西，其實正是無華生活裡的小小意外。我不再喜歡華麗的文字，誇張的表演，喧鬧的音樂，整合的藝術形式。每次遇到一些問題，我會想想我以前的做法，得到什麼影響，在此基礎上，我會改變這個做法，探求未知的結果。在這些嘗試和改變里，我把自己推至一個不確定的狀態。我便開始慢慢明白到改變過程中存在著許多矛盾與荒謬。

70年代的紐約知識分子，表達了一種雞蛋式的愛情，即既希望雞能像人一樣和自己思想同步，又希望雞還能繼續給自己下蛋。很多有自己堅持的人，總希望通過自己的各種薰陶，使得對方能更接近自己，但與此同時，又不想和這個太像自己的人繼續下去。這就是改變中的悖論。

所以，既然本身就是混沌的狀態，何必懼怕這些無窮無止的不確定呢。當你做好準備，覺得此刻便是最好的你，但換個角度就全然不是了。當你做好改變，變成了換個角度中最好的你，就和對方隔了整個時代了。最初若擁有同步，才能走完最後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