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奧核之眼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很少說這句話，不過說這部片子沒什麼意思的人，絕對是看完就完了，根本沒動腦子。在我看來，這部片子的深意遠遠超出一部恐怖電影，它其實是導演佈置的一個聰明的詭計。

其實整部片子就幹了一件事：用各種幻覺詭計和童年記憶，不斷給觀眾灌輸一個概念——你以為的真相，不一定就是真相，也不一定就是幻覺。從一開始倉庫裡的第三座雕像開始，導演就開始借用鏡子這個媒介，給我們展示分不清現實和幻覺的可怖。然而這一概念並非直接攤在觀眾眼前，而是在讓觀眾不斷相信「言之鑿鑿」的真相之後，再給你一記重擊的循環中，慢慢植入進觀眾潛意識中的。

舉例來說，在影片開始，姐姐設計好了一切之後，鏡子卻一直沒有反應，而弟弟則在一旁不停講解這11年來自己所學到的心理學理論。而就在姐姐終於被說動，流著眼淚準備和弟弟放下執念奔向美好的「現實世界」之時，情節突然轉折，我們看到姐弟倆其實沒瘋，「事實」是鏡子確實有鬼。

這只是最早的一個現實--幻覺的反轉。在之後鏡子設計的各種詭計中，還有這麼幾個令人印象深刻：

在過去的時間線中，爸爸因咬破指甲而綁上了創可貼。後來辦公的時候打字不方便，於是把創可貼摘了放在桌子上。幾秒鐘過後，爸爸發現創可貼還在手指上，而桌子則空空如也，於是他第二次試圖摘掉創可貼。這一次他用了訂書機（我其實不太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當工具，結果把整個指甲扯了下來。我在看這段的時候，一直盼望扯掉指甲只是幻覺，但後來發現這是現實，尤其在後面爸爸給鄰居開門的時候，搭在門框上的整個右手的指甲都殘破不全，進一步向我確認了這一點。這是一個初步的現實--幻覺間的反轉，只有兩個層次：幻覺→現實。

之後這種反轉變得更加複雜了，比如姐姐邊換燈泡邊啃蘋果的那段。本來以為拿到的是蘋果，放心啃下去，結果咬碎了燈泡滿嘴是血。聽到弟弟叫自己回過神來，發現啃的確實是蘋果，自己毫髮無損而鬆了一口氣。到這裡的反轉已經升級到三個層次：現實→幻覺→現實。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反轉有非常深遠的意義。一般情況下，如果鏡子只想收集冤魂，它會目的性很強的只製造令人傷害自己的幻覺，比如爸爸的創可貼。而姐姐發現自己毫髮無損，印證了鏡子的目的是徹底攪亂你的頭腦，讓你分不清真假，而非簡單地引誘你傷害及終結生命而已（當然這仍是終極目的，但鏡子的手法之高不得不讚）。

再到後來姐姐失手「殺死」未婚夫的片段，先是看到滿地盤子的碎片，然後拿出手機來看發現地上空空如也，於是認定這是幻覺。結果失手捅死了未婚夫，卻繼而接到未婚夫的電話，且想起碎片本身就是幻覺，於是確信誤殺也一定是幻覺。然而弟弟發現沾著獻血的碎片來自被踢碎的花盆，姐姐再用手機查看赫然看到未婚夫鮮血淋漓的屍體，於是接受了自己殺死未婚夫的現實。但是在影片結尾我們看到抬出來的屍體只有姐姐一具，證明未婚夫確實沒死，整個過程都是幻覺，於是我們見識到了一場幻覺→現實→幻覺的反轉。

【事實上也正是這個橋段，為姐姐的整個計劃是否可行埋下了疑慮。姐姐認定攝影機不會被鏡子的詭計所左右，所以攝影機拍攝到的影像一定都是真實的。然而手機攝影頭下卻出現了並不真實存在的未婚夫屍體，證明了攝影機也不可靠。姐弟倆一死一瘋，換來的錄像可能只是被鏡子篡改過的異象而已。】

在這些反轉的持續衝擊下，觀眾已經被帶入進了姐弟倆的視野，真實與幻覺的界限在不斷挑戰下幾近崩潰，於是導演適時的擺出了姐弟倆站在院子裡看到自己仍在屋子裡站在鏡子前的片段。弟弟說這是鏡子想騙我們回去，而姐姐說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們站在外面就不是幻覺？至此，觀眾和姐弟倆一樣，徹底喪失了分辨現實和幻覺的能力，再無法相信任何所謂的「真相」。

做到了這一點，導演開始將重心慢慢轉移到姐弟倆童年的記憶中，重現了當年的家庭慘劇。但是此時的觀眾已經被折磨得極度疑心病，開始慣性懷疑也許姐弟倆的童年記憶本來就是扭曲的，既然目前時間線的「現實世界」都如此不真實，那麼存留在腦中的「記憶」就更不靠譜。再加上在影片開頭導演早就借弟弟之口在觀眾腦中種下的「你的頭腦不可靠，你的記憶也不可靠，你以為的真相很可能是大腦扭曲處理過的幻象」。於是翻看各種影評，會看到各種「弟弟精神分裂」，「姐姐偏執狂」，「鏡子沒有鬼，一家四口都有精神疾病」等等的解讀。

而這恰恰是這部片子最巧妙的地方。直到影片結束，你也沒有足夠的線索證明任何一種解讀是正確或錯誤，甚至是靠譜或不靠譜的。我甚至可以說，整部片子拍的只是姐姐或弟弟的一場噩夢而已，你也沒辦法說我錯了，因為整整100分鐘看下來，你所接收到的資訊，完全沒有所謂的可靠性，事實上，整部電影的基點，正是「一切資訊都不可靠」。

於是作為觀眾，當你跳出劇情來體味這部影片時，才是真正細思恐極的時刻。就像《駭客帝國》、《楚門的世界》等等影片一樣，你會發現你的整個人生，過去的記憶，現在的感知，全部都不可靠。一瞬間，你失去了活著的真實感，你開始問自己姐姐問過的那句話，「你怎麼知道我們站在外面就不是幻覺？」。也許我們都站在房間裡，鏡子前，任由我們的大腦編造和扭曲出我們所看到的這個世界。

所以對我而言，這是非常精巧的一部片子，也是一部隱約透著狡黠惡意的片子，因為它成功地讓觀眾都陷入它的詭計中。當觀眾看完全片，心裡一直想著究竟是鏡子有鬼，還是姐弟倆有心理疾病的時候，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正深陷無解迷局。題目《奧核之眼》取的簡直再貼切不過，電影螢幕就是一雙奧核之眼，我們觀眾透過它去窺探電影中的世界，看到的都是電影想讓你看到的影像，正如電影中的人物，看到的都是鏡子那雙奧核之眼想讓他們看到的畫面。

回到我開頭所說的這部片子的核心：你以為的真相，不一定就是真相，也不一定就是幻覺。而正是這種無法確定的忐忑，懸而未果的不安，燒大腦卻燒不出個結果的挫敗和迷茫，才是最令人恐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