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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下惠介:微光中的電影路--Dawn Of A Filmmaker : The Keisuke Ki

最初的路/DawnofaFilmmaker:TheKeisukeKinoshitaStory

6.9 / 115人    96分鐘

導演: 原惠一
演員: 加瀨亮 田中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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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sailuo

2014-06-15 00:57:53

個人怎麼對抗主旋律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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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大家的,本來發在論壇里,但我發現那裡無法排版,所以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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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日本著名的《電影旬報》邀請當時40位作家和影評人,評選知名電影公司松竹的20部最佳作品。結果一位導演意外地壓倒小津安二郎,成為冠軍。這位導演,就是木下惠介。

(資料圖:木下惠介,本名為木下正吉,與黑澤明、小林正樹、市川昆並稱為四騎士。為日本著名的抒情派導演。)

在日本,木下惠介在的地位或許不僅在小津安二郎之上,也遠超黑澤明。然而比較之下,中國觀眾對木下惠介卻相對陌生。去年是木下惠介誕辰100週年,日本導演原惠一拍攝了電影《我行我導:木下惠介物語》,紀念這位不世出的奇才,更讓我們看到,個人可以怎樣對抗主旋律。

(圖註:《我行我導:木下惠介物語》劇照。加瀨亮飾演木下惠介)

電影一開始,就從木下惠介向松竹公司的辭呈講起。那是1944年,當時的木下惠介,已經是小有名氣的導演。1943年,他和黑澤明幾乎同時出道。木下惠介拍攝處女作《熱鬧的港口》,黑澤明拍攝處女作《姿三四郎》,在當年的導演新人獎「山中貞雄賞」中,木下惠介擊敗黑澤明獲獎,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影壇巨星。那麼,他又爲什麽要辭職呢?

二戰接近尾聲,日本當局愈來愈緊張。當時的政府下令,拍攝大量戰爭宣傳片,作為鼓舞民心的工具。木下惠介剛剛拿獎,被欽點執導戰爭宣傳片《陸軍》。可是在影片的結尾,木下惠介濃墨重彩地描述了母親灑淚揮別即將上戰場的兒子的橋段,當局認為這不符合「提高戰意」的主旋律,怒斥其「反戰」,要求修改影片。木下惠介雖然體弱多病(1940年他被召入伍到中國三軍,但翌年即因患肺積水返國復員),但硬骨頭還有兩根,寧可辭職回家,也不修改電影。

故事正式開始了。回到家鄉的木下惠介,得知他們老家的產業已經毀於戰火。而爲了避難,他們必須馬上轉移到另一個地方。這時,體弱多病的母親經不起巴士車的顛簸。木下惠介於是決定,要用手推車步行將母親送過去。木下惠介和哥哥二人輪流拉車,另外還有一名負責拉行李的雜工同行。

(圖註:《我行我導:木下惠介物語》劇照。田中裕子飾木下惠介的母親。)

沒錯,其實這是一齣關於「行走」的電影。失業的木下惠介,在行走的過程中思考很多問題,包括電影、人生、戰爭、親情……

這樣的電影不好拍,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拍成流水帳,枯燥得令人想打瞌睡。幸好這齣電影沒有落入陷阱,在節奏把握上恰到好處。在該將故事推進的點上,總會出現適時的關鍵轉折。這些轉折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在觀看電影的時候,當然最關心的是那個讓木下惠介重燃電影夢之火的事件何時出現。一度,木下惠介和哥哥談起夢想。哥哥說:「我很愛文學,但從來沒有想過以文學餬口,所以繼承家業。你已經實現夢想,怎麼可以這麼輕易放棄?」我以為木下惠介將被這句話打動。但是沒有。他說:「這個國家,讓夢想難以繼續。」一度,宮崎葵扮演的女教師出現,我以為她會成為改變木下惠介命運的人物。但是沒有。反而是,木下惠介和雜工坐在田邊閒聊時,成為整部電影最關鍵的情節。

(圖註:《我行我導:木下惠介物語》劇照:木下惠介和雜工坐在田邊閒聊的場景。)

雜工並不知眼前這個推母親翻山越嶺的「神經病孝子」是導演,當他聽說木下惠介是從事電影行業的時候,想像力去到極致的他說:「原來你在電影院賣票。」他跟木下惠介說起自己看過《陸軍》,他說,電影最後那段母親哭泣不捨兒子的鏡頭,簡直太感人,讓他流淚了,真想多看幾齣這位導演的作品啊!雜工因為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導演,所以說的話情真意切,絲毫沒有奉承導演的必要,把木下惠介也說哭了。他說:「世上哪有母親會送兒子轟烈地死。」

我想,這正是真正打動木下惠介的一刻。任何創作者,都希望得到觀眾、讀者的肯定。創作是個人的,有時候時代會出現主旋律,會把個人的創作逼向邊緣。作為創作者,需要選擇:可以迎合主旋律,也可以對抗。木下惠介就選擇了對抗。在標榜陽剛之氣的時代,木下惠介的陰柔與主旋律格格不入,於是他選擇歸隱。而終其一生,木下惠介的電影風格也與日本男性導演的主流非常不同。日本男性導演大多陽剛雄渾,而木下惠介的電影陰柔細膩,別具一格。

岔開說一嘴,《木下惠介物語》對故事節奏的巧妙掌控,我覺得多少與其導演原惠一有關。原惠一早前一直是動畫片導演,執導過《哆啦A夢》、《蠟筆小新》等知名動畫片的多部劇場版影片。尤其是2001年為《蠟筆小新》拍攝的劇場版作品《風起雲湧!猛烈!大人帝國的反擊》,簡直是讓我百看不厭,每次看都笑到抽筋、哭到發癲的佳作。那其中對觀眾情緒的節奏把握,就很驚人。《木下惠介物語》是原惠一的首部真人影片,他之所以要拍這部戲,乃因為他是木下惠介的忠實擁躉,一直受木下惠介的薰陶,風格也受其影響頗深。

說回《木下惠介物語》,木下惠介在順利將母親送到目的地之後,雖然心中那股電影夢即將爆發,但仍然壓抑著自己。他每天做農活,照顧母親。如無意外,彷彿他這輩子可能就這樣頹廢下去了。直到有天,母親打破沉默。

母親病重幾乎失語,堅持給兒子寫了一封信。信中,母親告訴兒子,當年他不顧一切去實現電影理想,後來終於成為導演,全家人都為他感到驕傲。所以,她勸說兒子不應該因為暫時的一點困難,就輕易放棄理想。雖然她很希望兒子在身邊陪伴她,但是如果她這樣做就太自私了。她希望兒子能夠回到電影公司去——那句話真的沒錯:懂得把兒女趕走的父母,才是好父母。

木下惠介深愛母親,在看完母親的信後,終於忍不住崩潰。他淚流滿面,告訴母親,這段時間離開了電影,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熱愛電影,他看到每個畫面,都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拍成電影會如何。他說,電影真的是他的生命。但是,他也說明了自己的困擾,那就是這個國家的主旋律實在令他感到絕望,他沒有辦法去拍那些他無法認同的東西。這時,母親的一句話成為整部電影的「催淚彈」。母親微笑著對木下惠介說:「戰爭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你想拍的都能拍的那天,終會來臨,做回木下惠介,對我來說才是最大的安慰。」

木下惠介後來果然回歸了電影,為日本電影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在電影方面大膽嘗試,例如日本第一部彩色電影,就是他執導的《卡門還鄉》。故事講述的,是在東京做脫衣舞女郎的女兒,回到鄉下的各種烏龍。電影拍出了兩種文明在鄉村的碰撞,讓人笑中含淚。木下惠介的每部作品,幾乎都帶有深刻的思考。在他電影生涯的鼎盛時期,拍攝了《天真的卡門》、《日本的悲劇》、《二十四雙眼睛》等作品。《日本的悲劇》,更運用了新聞紀錄片交替的蒙太奇手法。

木下惠介用他特有的陰柔,反抗日本曾經瘋狂的軍國主義。他不喜歡主旋律,而關注人性。他反思戰爭,描繪個人在不正常制度下的可悲。這種風格,成為日本電影的一個流派。就我看過為數不多的日本電影而言,世界上沒有比日本人反思軍國主義更徹底的。這種反思,不在於把軍國主義妖魔化,而是告訴你戰爭怎樣把本來應該正常的人性扭曲,而這種毒素最可怕的,是它可以一代代遺傳下去。有段時光,我也曾誤覺得「沒人性」是很男人的表現,後來才知道,該哭的時候就應該哭,該笑的時候就應該笑。現在人們開口閉口「純爺們兒」。如果所謂的「純爺們兒」,就是要為了某個主義,而失去人性。那麼我相信,木下惠介一定不要做「純爺們兒」,他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人」。說白了,對藝術家而言,「主旋律」只有一條,那就是:關心人性。那麼,藝術家會關心政治嗎?會的。當政治扭曲人性的時候,藝術家自然應該關心政治。

一段行走,幫助木下惠介思考。令人感動的是,當60年過去後,木下惠介一行人當初路過並寄宿的旅店,現在仍然在營業,已經傳給下一代。日本人敬人惜物的那份情懷,真是無微不至。

對了,最後順便說一句,木下惠介最有名的作品叫《楢山節考》,描寫了日本在貧苦年代,令人心碎的老人制度。70歲的老人,無論身體健康與否,都要送到山上,讓其餓死。電影中,70高齡還擁有33顆牙齒的祖母,為自己的健康感到羞恥,自己砸掉了兩顆門牙。兒子從母親到山上,悲痛欲絕。

木下惠介關注的,正是這些在可悲制度下,個人的悲劇命運。

(圖註:《楢山節考》劇照)

責編:賈嘉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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