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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2013]--Coming Home[2013]

归来/陆犯焉识/ComingHome

7.2 / 6,382人    109分鐘

導演: 張藝謀
編劇: 嚴歌苓
演員: 陳道明 鞏俐 郭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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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特

2014-05-29 02:26:53

從過去的血淚中榨取出些許溫情


三十多年前,有一種文學類型叫做「傷痕文學」,主要是指一些描寫文革的小說,得名於盧新華的小說《傷痕》。它們中許多被拍成電影,比如《芙蓉鎮》、《牧馬人》、《天雲山傳奇》等等,相應地被稱為「傷痕電影」。看完張藝謀的《歸來》歸來,想了一下,靠,這不是傷痕電影歸來了嗎?

一般公認,"傷痕文學"的侷限是十分明顯的:思想上比較膚淺,對文革的否定不夠深刻;藝術表現上也比較幼稚,許多小說的語言明顯還未擺脫文革語彙。但這畢竟是可以歸因於時代的侷限。

而《歸來》所依據的原著嚴歌苓小說《陸犯焉識》顯然不是這樣一部作品,但張藝謀卻成功地把夾邊溝級別的殘酷拉低到傷痕文學的層次,並狠狠地煽了一大把情。電影在技術層面還可以,是一種過時老套的嫻熟,愣把一個殘酷的故事拍得能感動中國。我本人坐在電影院裡,冷笑之餘,也不能否認有被幾個鏡頭給感動到。比如陸焉識讀自己過去寫給馮婉瑜(卻未能寄出)的信,讀到一封,講春天來了、母馬生小馬駒難產、犯人們用繩子繫住小馬駒的腿把它從它媽逼里拽出來,當小馬駒從地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陸焉識頓時感到春天來了。這幾乎是我聽過的對春天最生動的描寫,我的眼眶當時就微微地濕了......但是不對,他是去坐牢的,又不是去春遊的,這麼抒情合適嗎?

電影的細節經不起推敲之處比比皆是。且不說被勞改的右派(政治犯)的家屬還能在整個六、七十年代保有多居室住房和鋼琴,老陸「平反」回來,老婆不讓他進門,居委會就能現安排一間空房給他,住房問題解決得也太簡單了吧?自從老陸逃跑回來被抓走之後,馮婉瑜就再沒關過房門——不關門不招賊嗎?別跟我說文革時期和改開初期的我國城市治安可以達到門不閉戶的境界,要真那樣的話鄧設計師八十年代初發動的兩次「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簡稱「嚴打」)豈不是無事生非?陸犯在火車站人群中一路奔逃、我公安幹警在後面一路猛追的時候,沿途竟然沒有一個人把他絆倒或撲倒,我革命群眾的階級鬥爭意識有如此之淡薄嗎?

這些細節上的疏漏看來並不是無心之失,反而是精心設計的,目的是儘可能地抹平矛盾衝突,給那段歲月抹上點溫暖的色彩,以便從過去的血淚中榨取出些許溫情。就像電影的後半段,丹丹搬回家裡住以後,有一幕是她用三用機播著《紅色娘子軍》磁帶(好高級啊在那時!)、跳吳清華給老陸和馮婉瑜看,這不活脫脫一出假團圓嗎?前三十年苦難的剩餘價值,就這麼一滴不剩地給擠榨出來了,張國師真不愧是國師。

其實,這整個故事真正的矛盾是馮婉瑜既期待又害怕陸焉識的歸來,因為失貞。馮婉瑜是被陸焉識專案組成員、工人師傅老方逼姦的(作為「不判陸焉識死刑」的代價),而且兩人的關係應該持續了一段時間,丹丹才會有看到老方拿飯勺打他媽的幼年記憶——什麼情況下會用飯勺打?說明有在一起燒飯、吃飯,而且是當著小孩。——因此丹丹的心理也是扭曲的,實際上,對於她們母女,老方和陸焉識都有相當程度的重疊:都是馮婉瑜的男人。所以馮婉瑜失憶後弄混了老方和陸焉識,她「等待戈多」式地等待老陸「下個月5號」回來,潛意識裡是不敢面對自己以「老方的女人」的尷尬身份迎接老陸歸來;而丹丹之排斥陸焉識,也不僅是出於劃清界限,而是一種排異反應:她最初的記憶里,她媽媽的男人是老方,陸反倒成了後來者。這部電影的密碼是:性權利是政治的體現。這與《東方紅》的前身《白馬調》並無二致:以「革命」之名進行性的再分配,「三八槍,沒蓋蓋,八路軍當兵的沒太太,待到那打下榆林城,呼兒嗨喲,一人一個女學生。」堂堂一個教授,老婆被工人師傅以黨的名義給上了,自己還在大西北勞改農場一封接一封地摸黑寫著寄不出去的信,這麼殘酷的故事,在電影裡卻被淡化到若有若無,留下的只有......呃,愛情。

矛盾衝突一旦被抹平,殘酷也就被溫情消解。張藝謀的《歸來》,一言以蔽之,就是:用失憶消解文革、進而消費文革。甚至,連「文革」本身也被虛置了。雖然影片選在象徵文革開始的1966年「五一六通知」通過的日期——5月16日上映,但整個故事裡和文革有關的只是陸焉識逃跑回來那一段戲,陸的落難是由於1950年代的「肅反、鎮反」,歸來後的情節則屬於改開初期。「文革」成了前三十年的一種抽象和泛指,它被抽空了,當然也就無需反思。正像馮婉瑜失憶了,也就無需真正面對陸焉識的歸來。

張藝謀裁取了《陸犯焉識》的一小段情節,把它拍成一出失憶不忘愛情的感人故事,這簡直比傷痕電影還不如,是在玩弄傷痕。看來,雖然被罰了幾百萬「社會撫養費」,張藝謀對黨國,卻從來不缺「和解」。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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