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和不懺悔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又一部開花的電影。
開局就是很簡單的醫生片，一個小醫生在醫院裡的故事。
馬丁是個很平常的人。從他剛剛出場，拿一個很舊的醫生包，和同事閒話開始，就能很明顯的感受到這個資訊。從開始的一系列細節中接受到的電波大概是這樣的：和同事的話，想表現得輕鬆愉快，但其實有點拘謹；記不清初次見面的病人（拗口的）的名字，為人不是非常細緻，都要面面俱到；幫姑娘抽血，有點忙亂和緊張，好像也不是特別靠譜的類型；和醫生打聽關於申請傳染病研究員的事情，事業心強，或者換一個稍帶貶義色彩的說法，重視地位。
這是馬丁在醫院的第一個時段所展現出來的……恩，基本上全部通過細節所展現出來的個人特質。稍微走遠一點，他就會站在走廊里微微衝你笑一笑，作為一個醫生，有點拘謹的，把自己約束在一定範疇之內，有限度的和你交流。
只是對黛尼有點不同。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從馬丁俯下身去，糾正她在日記本上記下的晦澀的疾病名稱開始，在他沒意識到的時候，就走的遠了一些。
黛尼是個美麗而憂鬱的姑娘，記日記，在是否與男友分手的問題上猶疑不絕，以為馬丁喜歡她的姐姐...總之，想太多，但卻從來不表現。
我忍不住暗自揣度她在馬丁來家裡吃飯時出去和男友吵架的真實用意，以及她發現放在床頭的照片消失時的心情。
她是故意的嗎？是因為感到無望不願見他嗎？是覺得自己只是妄想，所以按捺一切不該有的念頭，故意全身心投入自己的生活嗎？當她看到照片不見時，會想到他嗎？她會不會一次次詢問父親有沒有新的醫囑，得到簡單的「只是吃完藥」的答覆時，有沒有很難過呢？在每一次吃藥的時候，她會不會懷念起那些溫柔的叮囑...和那個溫柔的醫生？
更重要的是，她會不會把這些，都寫在日記里？
影片中呈現出的日記的部份那麼少，可也那麼細膩，讓我忍不住又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聽力。這些疑問我全都無從知道，就讓它們藏在馬丁心裡吧。
也許正是因為姑娘這樣的細膩，才讓他走出了那樣的路，而且一步步越走越遠。
並不是要為他推卸責任，儘管因為開花，我看電影的時候對於馬丁有一種無條件的偏愛，試圖挖掘每一個細節，為他的每一個行為找到適當的邏輯和開口懺悔的藉口。
但我失敗了。
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平常的，冷漠的人。
他原本可以有很多方式接近黛尼，但他選擇了換藥，這其中其實並沒有存心害人的意圖，但是這是讓他們再相遇中，最順理成章，他所需要付出的最少，最無損於他的體面的一種；在再次見到她之後，他也沒有...可以說也沒有做出努力（好吧，以一個醫生的標準，他不能做出努力...）。似乎他只是想要和黛尼待在一起，而其他的，什麼都沒想。在被敲詐，被調查時，他都保有坦誠的選擇，但他沒有，因為此時坦誠需要他承擔責任，於前程有損，令他畏懼。
而整個過程中，最令我恐懼的一件事不是他在藥里加料害死了護工，而是在一次深夜裡，病房前的談話後，黛尼對他說，我不想死，如果要死的話，我會想死於見義勇為什麼的...那時他的表情是那麼柔軟，而當天晚上，他卻仍然換掉了她的藥。
他哪怕真的有那麼一秒鐘想過，她是會死的嗎？
我希望他是沒有的，或者說，他意識到，卻一直逃避著這一事實，只是想要擁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個人，最讓人恐懼的不是瘋狂，也不是殘忍，而是冷漠，（儘管前兩者往往伴隨冷漠而生）尤其是如同馬丁一樣，和煦春風一般的冷漠。他是個平常人，卻總是如此輕易的被心裡滋生的惡念蠱惑，因為他所關心的如此之少又如此虛幻——地位，金錢，體面，註定不能持久的和人相處時的悸動。而與這些慾望相比，對於別的事情，他關心的實在太少了——在這整個過程中，他甚至很少，幾乎沒有流露出懺悔。他感受到壓抑，感受到憤怒，感受到痛苦，也有唯恐被揭穿的緊張...而在行事時或後果發生之後，卻沒有掙扎與懺悔，似乎他並不認為這是罪，而只是面前橫亘的，需要邁過的阻礙，和努力讀書，努力做一個好醫生沒什麼不同。也許僅有的那一點負罪感，也被迅速的找藉口推卸掉，比如「這不是那張住院單」，和「你知道有些時候人總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只是情難自禁」。
忽然有點好奇他在上學時，是不是也曾為過小測時作弊，偽造志願活動證明這樣的小惡。
整部電影對馬丁的呈現是那麼細緻，面面俱到，運用了大量的特寫和長鏡頭，能讓人體察到人物每一個精密的心理活動，要說關於這個人物塑造上的一些不足的話，可能要算是他缺少一些改變和成型的過程。在看電影的時候我會問，什麼他思考，為什麼他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想要看到這個人更加鮮活豐富一些。
不過如果換個角度來想，也可以看做是一種刻意的留白或者暗示。也許每一個人在行走的過程中，面對岔路走出去試探時，有些時候就會忍不住多邁一步。那時，可要記得懺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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