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13 22:22:31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切盡失》:一切盡失,除卻身體與靈魂
文/姜小瑁
2014-01-14
"All is lost here, except the soul and the body."
「一切盡失,除卻身體與靈魂」。
《一切盡失》是部惜字如金的影片,它也確確實實「無須多言」。在影片中,生命被打回原形——一具肉身,一艘破損的小船,一隻橡皮艇和一片汪洋大海。在如此隔絕的設置下,語言是最無力的抗爭,也是最累贅的附加。這些在影片伊始緩緩流淌的獨白,幾乎成了主人公嘗試與我們進行的唯一一次語言交流,也成了邁進電影敘事空間的一道門檻。也正是因為影片中語言與文字的精貴,所以它們在意旨的傳達上會更加精心;畢竟,在如《一切盡失》般的影片中浪費台詞,對創作者來說是種無法負擔的奢侈。
片如其詞,除卻身體與靈魂,一切關於主人公的資訊都已盡失。我們不知道這位老者姓甚名誰,不知道他是怎麼開著這條小船跑到大海中央,更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為何。我們知道的僅僅是他尚有可以應付困境的身體和願意應付困境的靈魂。資訊的缺失與主人公的失語使他不僅僅是副血肉之軀,更使他成為一個抽象的人——正因為他誰都不是,所以他反而能夠成為任何人。他可以是身陷困境的你,也可以是感到前路渺茫的我——正如角色表上所寫的那樣,他是「our man」,是我們的代言人。
《一切盡失》的角色設定帶著那麼一點現代寓言的色彩。在汪洋中獨自漂流的孤獨者不是青壯年,而是一位老人;與青壯年所代表的希望、力量與生命力相對,老者代表的往往是落後、脆弱甚至死亡。在影片中我們也可以看出,老人不太會使用橡皮艇裡面各種科技的玩意,而他與這些救命工具之間的代溝,也一度成為了他與生存之間的距離。這樣的一位老者被放置在惡劣的自然條件下,任其憑藉自己的本事生存或毀滅。環境的力量總是帶著巨大的毀滅性,它依著自己的韻律起伏波動;這片大海或靜如止水,或狂風暴雨——自然遵循著自己的呼吸頻率,才不會顧這一個生命體的死活。海洋生物不斷侵蝕著形單影隻的橡皮筏,鯊魚躍出水面搶奪上了老者鉤的海魚;可誰說這是只有在大海中才會發生的物競天擇——如履薄冰,強者肆意,這不也正是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生活?
老者面臨的也不僅僅是來自純粹自然的威脅,他同樣面臨著大宗貨船的冷漠。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兩艘大型貨船的出現總是先點燃救贖的希望。然而當它們逐漸靠近並最終與橡皮艇擦肩而過時,希望的喜悅讓位於一種巨大的恐怖。巨大的、整齊排列的貨櫃好像一種高於人類的力量與存在,它們靜靜使過,漠視甚至嘲笑著這個迷途老者的困境。最奇怪的大概是三次求救信號都被忽略,兩艘貨船上也並沒有出現人的蹤影。這種恐怖讓我想起柯勒律治在《古舟子詠》裡面所塑造的「鬼船」形象,船上的「死亡」與「死中之生」共同書寫了一段巨大的夢魘。在《一切盡失》的貨船上,一切入的元素業已盡失。這些死亡的或死中之生的貨品、商品彷彿正主宰著貨船向目的地駛去,同時也勾勒著橡皮筏上這位孤獨老者的絕境。在財富中迷失、在物質中被拋棄——這又何嘗不是我們每個人的寫照。一切古老的品質盡失,只剩一具尚在的身體與求生的靈魂。
影片的結尾,孤注一擲的老人試圖用火焰引起遠處船隻的注意,卻不慎放火燒掉了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層保護殼——橡皮筏瞬間被大火吞噬,成為大海之上一個諷刺的光圈。正當老人放棄希望慢慢被海水吞噬時,遠處的船隻及時趕到,一隻堅實的手臂成了真真切切的生的力量與希望。這個結尾引起了不小的討論,因為它很巧妙地架在虛與實之間,或許老人的確得救,但或許這只是絕望之人的一種心理投射。但如果換個角度來看,影片的結尾不妨可以理解為另一種形式的返璞歸真。商品、貨物的誘惑盡失,剩下人與人之間最本真的互動;在這場歷盡磨難的海上漂流中,人對商品、物質的幻想終於打破,回歸對生命的訴求和對人性的呼喚。畢竟,影片從最開始就告訴我們,一切盡失,除卻身體與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