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註定》：短片拼盤

《天註定》是不是一部好電影？如果一定要非黑即白的回答，是或者不是。我會答——不是。分析賈樟柯這類作者化的導演，你最好需要系統後的分析一下他的風格，他的變化，這活兒還是留給別人吧，我只說《天註定》。

儘管它有不少缺點，生硬的符號化勝過了故事本身，但天朝依舊需要這樣的電影。我覺得這部電影最大的意義，不是電影本身有多完美，而是自詡為大國強國的天朝竟然沒有這樣的電影，你根本不知道該拿它跟誰比。所以這註定是一部話題之作，無論從哪一個方面講，中國電影人沒人敢拍這類敏感性題材的片子（不是他們不想拍，是不敢拍，不想惹麻煩），大家普遍喜歡瞎折騰，雖然自己知道沒什麼用。就像中國媒體一樣，淨是喜歡搗騰一些諸如正能量之類的華麗空洞的東西，就像最近馬航出事後有些公知部落格說的那樣。這個社會缺少骨氣，人們缺少信仰，不懂得敬畏，只要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裡歌舞昇平，他們就知足了，就像《天註定》那個世界的人，看上去都像集體被洗腦麻醉的遊魂。

有影評人說《天註定》這樣的片子，價值觀有問題，被禁也是好事。他覺得片中王寶強飾演的角色濫殺無辜，很荒誕，難以理解。確實如此，四個故事都很荒誕，但當你生活那樣的社會之中，你卻不覺得荒誕了。也許你私下裡也有對這個社會的某些行為感到不滿，但你沒血性，你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天註定》就像一面照妖鏡，它讓你習以為常的東西變得荒誕，但你每天都活在荒誕里。當然，這個世界其實最開始只有黑暗，是光明佔了上風，也但願你的世界裡只有光明。

天朝電影人有個現象，總是把現實主義題材的東西，拍的很土，簡直掉渣。他們說，這叫接地氣，貼近生活，我倒是覺得，你們那是偷懶，肚子裡沒料。《天註定》值得所有人學習的地方就是，它是在提煉現實，讓藝術高於生活。儘管幾起案件很容易讓你聯想到某些熟悉的社會新聞，胡文海、周克華、鄧玉嬌、富士康跳樓事件還有動車脫軌之類的，但你看到的都是被精心設計過的，完成度最高的就是姜武主演的那個故事。這裡的故事不是還原事件本身的真實，而是提煉本質的真實，符號、隱喻和鏡頭設計都是簡潔有力，意味深長。

這片子絕不是有些人說的類型片，什麼類型片？武俠類型片？還是好萊塢那種起承轉合結構工整精於敘事的類型片？我的眼裡它就是四個短片的拼盤。對於玩故事拼盤的電影，如果最終故事之間沒什麼聯繫，我都會覺得這部電影是失敗的，充其量也就是短片拼盤，這也是我一開始說這片子就像四個微電影的原因。當然微電影這個被莫名製造的出來的短片代名詞已經徹底被中國小導演們折騰壞了。如今微電影差不多就等於軟色情小毛片，空有噱頭質量糟爛的代名詞。《天註定》試圖讓四個故事的主角在交通工具上擦身而過，同樣也讓故事遍及天朝的地理版圖。片子試圖讓單獨的故事建立聯繫了，但這還是過於牽強膚淺，意義不大。

四個故事裡，後三個完成度也挺糟糕的，那是因為這部片子裡人物只是被用來展示暴力奇觀的活道具，就像東莞的妓女們穿上革命軍裝，純粹是為了意淫和造景。我還是更偏愛努力刻畫的人物的故事，人物有血有肉，情感也更容易引人共鳴，你為什麼殺人，為什麼犯罪，也都能有合理的解釋和理由。在這幾個故事裡，人物都和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比如姜武的那個角色，明顯的就是很二，看這種彪呼呼的角色誤入歧途拼惡沒什麼意思，要是有腦子有智商的人被逼瘋，那才算有趣。當人物成了呆頭呆腦的提線木偶，恐怕連演員都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人物的作用就是在鏡頭前串聯起一系列的隱喻符號，最終成為製造暴力奇觀的道具。

而且整部電影充斥著大量的生硬的隱喻和符號，就像陷入了符號化美學的怪圈，比如聖母像、修女之類的，有些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該如何解讀，因為各種符號、十二生肖和各種民族特色的戲曲、民俗被編排的密密麻麻，也都配合著人物有所指涉。這種藝術創作的本身沒什麼問題，雖然過於的投機主義，對於外國觀眾而來，看到這些天朝特色的東西，似乎更喜聞樂見，畢竟他們沒有生活在這個神奇的國度。對於生活在這裡的人來說，這種生意刻意的符號堆砌，又是另外一種只剩彆扭的觀感了。文藝片導演都喜歡符號隱喻和開放式留白的做法，很多人就喜歡過份解讀，為什麼不給他們點樂子，讓他們感覺自己很牛逼呢。很多東西過於牽強，但好像這片子要的就是這些牽強。我倒是特想聽聽導演自己是如何解讀路邊的修女、搬家車上的聖母像、被雨淋的佛像等符號的。

還見很多人喜歡解讀這幾組人物和武俠的關係，是被致敬武俠片的片名誘導了嗎？我倒是沒覺得四個人物和武俠有什麼關係，都太牽強，這片子比較武俠的東西是幾場殺人戲時的鏡頭調度和演員表演。幾場武俠范兒的殺人戲，攝影行雲流水，也讓暴力奇觀更加視覺系，比如趙濤的那個角色，雖然她從小三到俠女不斷的跳戲，演技也實在是讓人有點難以忍受，但那場殺人戲真的把她拍的很有武俠范兒。但我只想說，你們差點毀了我心目中的【俠女】。我覺得借用武俠和當下這類社會題材的融合只是一個有趣的創作概念，就像一個令人興奮的劇本創意，很不幸的是落實的劇本里就已經變形了。

我倒是不覺得片中的殺人有什麼大不了的，整天刷部落格，更亂更沒天理的事情大家也見識過，你甚至會覺得都他媽的是一群牲口，有什麼值得同情的，是時候有人出來報復社會了。我敬畏有血性的人，比如那個「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一個說法」的楊佳，這樣的一輩子也叫活著，他活的也絕不比任何人差，活得不窩囊是這個社會上最難的，也是最高的榮譽。貪官和妓女、濫用私刑的警察和犯罪、自己就是王法的城管和小販，這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誰都有資格指指點點，但你被洗腦了，心腸那麼壞，你爸媽知道嗎？這個社會有太多的戾氣，四個故事裡的那口戾氣最後釋放出來，反而讓人覺得大快人心。儘管片子有點作，但中國影壇需要這樣的片子，這樣的導演，《天註定》添補了中國電影的一天空白。拍這個，你需要勇氣，需要良知，需要才華，賈樟柯，好樣的！